茵只想着要尽量离索兰达尔远一点好放松敌人的警惕心,结果居然伊达洛斯没出现,自己却走迷路了,懊丧地意识到黑加仑不在没法走回去,只好随便找块干燥的地面坐下休息,明早天亮了再做打算。
梦迦已经很久没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了,次元内部虽然宽敞自由不愁吃喝,但毕竟是不见天日的,这回能爬出来溜达溜达,大个子显得很兴奋,茵坐下来休息,它就在一边刨刨这儿,挖挖那儿,还伸长了脖子到树上去找鸟蛋,看来还没忘记穷奇爱吃鸟蛋这回事。
茵无事可做,又不困,于是掏出布莱尔先生托付的盒子,继续琢磨这里头究竟是什么。
梦迦本来在掏鸟蛋,这会儿突然不知怎么了,在她身旁坐下来,三指的爪子伸过来,戳了戳她放在膝盖上的盒子,一只眼笑得弯弯。
“你见过这东西?”茵不由得问,转而想到它不会说话,问了也白问,又自言自语起来,“十九年前的东西,那时候你说不定才这么大,”说着比划了个自己膝盖这么高的大小,笑起来,“或者更小,也许跟我一样还没出生呢。”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十九年前它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饶是一早做好了心理准备,茵还是被吓得心一突,赶紧把盒子藏进了次元,故作镇定地问:“你来干什么?”
伊达洛斯并不走到她面前,而是背靠着树和她背对背,面具也摘了,露出一张俊美温柔的脸,在夜色朦胧的森林里更显出几分忧郁。
“你的话里充满了敌意,过去即使是在说起珍妮的时候,也从没用过这样的口吻。”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伊达洛斯之所以能成为信仰神殿的首席祭司,无数人尊崇的告解对象,并不仅仅因为他过人的天赋和极强的光明属性,坐在帷幔背后的他虽然并不在告解对象跟前露面,嗓音却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无法忘记的,那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的声音总能令人们获得救赎感。
然而这种声音在得知他的阴险目的以后,实在让人无法着迷,茵只觉得那里面充满了嘲弄,冷哼道:“我讨厌珍妮,但她至少光明磊落。”
身后的人笑了,仿佛还是那个在告解室悉心开导自己的祭司:“恶意再是光明磊落,也改变不了其本质的恶,恶就是恶,不能因为对方坦荡你就原谅她,因为它终究会对你造成伤害。”
茵沉默不语,伊达洛斯也就不说话,两人背靠着同一棵树,各自想着心事。
梦迦蹲坐在一旁,既听不懂他们的谈话,也看不懂他们的沉默,闲着无聊,就伸手去戳伊达洛斯的肩膀,后者和它对上眼,笑着说:“乖,别闹。”
那亲昵熟稔的口吻令茵陡然一凛——伊达洛斯和小蓝蓝过去就认识?
梦迦月牙般弯弯的大眼睛眨了眨,把自己刚掏的鸟蛋献宝一样捧过去,伊达洛斯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不吃这个了。”
茵终于忍不住了,跳起来抱住梦迦的胳膊,大声斥责:“别想拐带我家小蓝蓝!”
“拐带?”伊达洛斯被她的用词逗笑了,随手在自己腰的高度比划了一下,“我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它了,要是想拐带它,还用等现在?”
茵眼里怒火熊熊,像被抢了心爱的玩具一样,警惕地、敌意地注视着眼前的人。而梦迦仍旧不明就里,见伊达洛斯不要鸟蛋,就递给她。
伊达洛斯面带微笑,明知她已经被惹怒,还继续火上浇油:“你知道当初梦迦为什么会找上你吗?因为它在你身上,找到了属于玛格丽特——你母亲的气息。”
思绪霎时回到半年前,和梦迦相逢的那个哭笑不得的黄昏,两层楼房那么高的七星魔兽莫名其妙地黏上自己,还被黑加仑踢断了一颗门牙,从那以后就成了自己无数条尾巴之一,乖乖打猎,乖乖开路断后,乖乖给自己当坐骑……它之所以这么温顺,是因为自己和玛格丽特很相似?
“梦迦是一种罕见又危险的魔兽,当年人们正是在它身上发现了精神力,”伊达洛斯看她愣住,就摸了摸梦迦靛蓝色的皮肤,大个子笑眯眯地看着他,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它们不轻易发怒,甚至是和善亲切的,但一旦惹怒了它们,只要看一眼那只眼睛,就会彻底失去神智,永远地迷失自我。”
茵沉着脸接过话头:“摄魂术?”
伊达洛斯赞许地点点头:“不错,那就是存在于自然界的摄魂术,梦迦是为数不多的、依靠精神力战胜对手的高级魔兽,能让它们臣服的,只有精神力高于它们,能够压制它们的生物。”
那是奥术师,茵在心里想。
梦迦似乎很想再和伊达洛斯续续前缘,撒个娇什么的,但茵紧紧地抱着它的胳膊,它只好眨着眼,看向伊达洛斯。
“玛格丽特死后,它一直都很孤单,既然它选择了你,希望你能善待它。”伊达洛斯说完,笑着将二指并拢,触了触自己的眉毛,然后向外一挥,梦迦也有样学样,用中指在自己上眼睑上点了点,然后挥出。
伊达洛斯转身离开。
看他们这么亲密的告别,茵突然觉得心里格外不是滋味,虽然梦迦听不懂人话也不会说话,不可能透露任何有效的消息给伊达洛斯,她还是觉得身边像是跟了个间谍一样,得知优莉卡在为伊达洛斯做事时候的不快感又涌了上来,还因为这回的对象是与自己相识已久的宠物而更加无法接受。
梦迦目送伊达洛斯离开后,又捧着鸟蛋往她面前凑,茵默默地摇了摇头,梦迦却固执地把鸟蛋一再递给她。“不用了,”茵觉得自己的声音涩得难听,“我不要这些东西,你也……别再跟着我了。”
大个子察觉不到她的矛盾心情,却能懂得她不希望自己接近刚才那个男人的意思,这会儿讨好不成,似乎已经知道自己踩到了雷区,嘴里发出焦急的“嘎嘎”声,指尖不断地戳她。
茵摇着头后退:“我不能要你的东西,我不是玛格丽特,你别再跟着我了。”
梦迦失望地收回了爪子,大眼睛轻轻眨着,看上去有点难过。
“我不是她,我……不是你的主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茵情不自禁想要哭出来,喉咙里像是梗了个什么,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一人一兽在树林间站了很久,茵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她想转身走,脚却挪不动半步。
最后梦迦把鸟蛋轻轻放在地上,转过庞大的身躯走向了森林的另一头,不少碗口粗的树被它庞大的身躯路过,挤得连根拔起或者齐腰断裂,在一片咔嚓声中,靛蓝色的背影融化在了无边的黑暗中。
茵第一次感受到了离别的悲伤,她知道这一别,也许就是永别了。
我不是玛格丽特,我不想活在她的阴影之中。
第二天清晨索兰达尔带着苏缇找到她时,茵缩在一个小土包背后,脸上还挂着梦里哭过的痕迹,他们都以为那是在为头天吵架的事而难过,唤醒了茵以后,两人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有提。
梦迦没有跟在她身边,因为个头太大,它本来就很少出现,于是没人有过问它的去向,就像从来没有过这样一只魔兽存在般。
接下来的几天伊达洛斯再也没露过面,孤身诱敌的计划意外破产,虽然茵什么也没说,索兰达尔还是猜到了原因,她情绪低落不想管事,就自作主张在乔斯顿改换为传送,在南德尔要塞办妥了出关手续,领着她们踏上了贝利亚王国的领土。
作为永久中立国,贝利亚是全大陆商人都趋之若鹜的乐土,最低的税收和最好的政策都让这个工农业都不发达的国家凭借商贸生存,仿佛云上天堂。
按照布莱尔先生的指点,三人来到了位于圣科洛斯城南郊的一座占地极广的庄园。时值深冬,田地里的作物都枯萎了,看上去有些荒凉,但想象一下这些土地都长满卷心菜或者西红柿,又觉得格外壮观。农场中心的一幢三层的房屋就是布莱尔先生的别墅,碧蓝的人字形屋顶配上洁白的墙壁,看得人精神振奋。
“没想到老先生不仅有钱,还很有品味,”索兰达尔欣赏着房屋的外部构造,指指点点,“这个风格的房屋现在已经非常少见了,找到这样一位建筑师大概也花了不少功夫。”
他正说着,已经有打扫卫生的女仆从二楼的窗户里看到了他们,告知了布莱尔先生,老人笑呵呵地迎出来,听到他最后一句话,说:“这样一位建筑师一点儿也不难找,因为我就是这房子的设计者。”
索兰达尔同样笑着回答:“如果这房子建在海边的话恐怕会更好。”
布莱尔先生让出门廊请他们进去:“你们跟我来看就知道了。”
三人跟在布莱尔先生身后,穿过宽敞明亮的大厅,女仆推开一扇门,长长的走廊尽头涌来暖湿的空气,苏缇惊喜地脱口而出:“温泉!”
“准确的说,是地热湖,”布莱尔先生关上了门,指指楼上,“饿的话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可以到温泉里泡一会儿,宴会明晚才举行,你们有充足的时间享受。不过千万别在里面泡太久,会晕过去的。”
交代女仆领他们去二楼的客房休息,布莱尔先生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苏缇整个心都飞到温泉里去了,抓着茵的手使劲摇:“茵姐姐,我们去泡温泉吧,走吧走吧!”茵点了下头,就被她拖着奔向了走廊尽头。
穿过走廊后是一间宽敞的休息室,休息室左右各有一扇门通往男女更衣室,苏缇辨清方向后,就飞也似的冲了进去,茵则慢悠悠地打量了一下房间里的布置。桌上放着一些看上去精美可口的糕点,都用玻璃罩子罩住以防受潮,还有大量未开封的红酒陈列在酒柜里,迷人的红色在雾气朦胧的房间里看起来有种梦幻般的美感。
虽然对温泉没什么特别的情结,但能让自己身心放松一下大概也是好的吧,想着,她慢条斯理地跟上苏缇的脚步,推开了女更衣室的门。
女更衣室只有外面休息室一半的空间大小,除了苏缇,还有一个个头高挑的女人正在脱衣服,听到开门的动静便转过头来,和茵打了个照面,两个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