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洎的死,是淳歌无法逾越的坎,更是一辈子的劫,淳歌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林洎会同青山的村民、季乾、乐山、官二伯与他父母父母一样离开他,他们之间的距离远到了生与死,远到了用尽全力也不能再见一面。
死,淳歌不是没有想过,他恨不得马上随着林洎死去,总好过现在的生不如死,可是他的桑青还没有下葬,他怎么死。孤零零地暴尸荒野,他舍不得,他要亲手处理林洎的后事,然后在考虑生与死。
可是为什么,他很努力地想要站起来,双腿也好,他的心也好,就是再也腾不出一丝一毫的气力。他不想再流泪了,他不想再呐喊了,他只是将头埋进了林洎的怀里,假装林洎还在他的身边。
这样的淳歌是那样可怜,那样的无助,看得人心疼。
林琼与林蒙站在淳歌身后不远处,听了淳歌整整一夜的哭泣,无论是轻声抽泣还是嚎啕大哭,都让他们觉得撕心裂肺。他俩与林洎是自小长大的情分,林洎的死让他们觉得气氛,伤感之余他们更多的是想要报仇,可淳歌却不一样,这人是真真实实地为林洎的逝去,而痛而悲而不舍。
最让他们吃惊其实是淳歌的态度,先前苏家兄弟还在的此处的时候,淳歌除了最初掉的泪之外,剩下的就是冷静,似乎林洎的死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大的打击,他依旧能冷静的威胁苏佑君,他依旧能沉稳地应付当前场面。
然而当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最真实的淳歌也随之淳歌,那是一个崩溃到几点的女子。雷声雨声伴着他的哀痛,在这个夜里,钻进了人的心。这一刻林琼也好林蒙也好他们对淳歌在没有什么怨怼了。
当天亮的时候,林琼与林蒙你想那个不哭了一直安静得待在原地的淳歌。
“怎么回事”林蒙惊讶得差点就叫了出来。
原是他们眼前的淳歌,似是变了个模样,本就有点银丝的头发,竟白了一大半。整个人苍老了十岁不止。淳歌今年不过而立。此时竟如同四五十岁的老者。
“我曾在北方听闻有人悲痛至极,一夜白头。”林琼眼中带了抹难以言说的情感:“年少时以为不过是世人夸张,这淡漠的世界。哪来的至真至情的爱恋,今时今日才知道情到深处真真是无怨无尤。”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官淳歌是个女子的。”林琼本来以为官淳歌与林洎是单纯的友情,但经过昨晚哪一出。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淳歌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子。还是林洎的妻子。
“几个月前吧,当时我奉命与淳歌对战在杭城。”林蒙现在回想起来,才不过几个月的事儿,竟已经恍如隔世了。
“那会浸之中了箭。跌落一个山坡,淳歌想也没想从跟着跳了下去,我找到他们后。才知道淳歌是个女子,早在北方时候便嫁给了林洎。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若是有人告诉林蒙,淳歌竟也会失态得像昨天,他一定不会相信,因为他眼中的淳歌是处变不惊,冷静得近乎妖孽。
“他待浸之的感情,不是假的,难怪义父不愿杀他。”想来这个世间只有淳歌带林洎最好,就连林拓也不上半分吧。
“他这么一直坐在那儿,不大好吧。”夜冷又有雨,淳歌不像他们一样强壮,这又是淋雨,又是受冷,只怕会生病吧。
“与其让他憋着,还不如让他发泄后,大病一场呢。”林琼虽没有学过医术,但也听过郁结于心的症状。
“他要站起来了。”林蒙一直关注着淳歌,只见这会儿,淳歌想要撑着地面站起来,只可惜脱力了,连站都没有站起来,就跌坐了下去。
淳歌想要为林洎清理面容,所以他要站起来,只是林洎走了,将他最后一丝力气也带走了,他一个不留神,便重重地跌了回去,人一歪,林洎的头颅滚到了边,身子也倒向了另一旁。淳歌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因为站不起来,他只能挪向林洎的头颅,用他最快的速度将头颅揽进自己的怀里,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将林洎脸上的泥水用湿哒哒的袖子擦干净,然后他想要诺回林洎身子那边。
动,怎么动不了了,淳歌抬起手掌,手心不知在何时已经是血肉模糊了。淳歌再度尝试站起来,走过一定比挪过去快很多,他想触碰到林洎,即便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努力,失败,努力,失败,再怎么努力,留给淳歌的也是重重跌倒溅起来的水。
林蒙走了几步想要将淳歌扶起,只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让他自己站起来。”
林家兄弟一同转头,见到的是一个身着戎装,一路风尘的男子,这男子约是三十五六岁的样子,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疲惫,没有折损他的英气。
“你是官乐水吧。”林琼虽然没有见过乐水,但现在这个节骨眼,敢来与淳歌见面的,只怕就剩下一个官乐水了。
乐水没有回答,只是往前走了几步,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弟弟竟是个女子,而这个女子在昨日,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本来乐水应该责怪淳歌的,一个女儿家该是本分地待着,若是淳歌一直待在东南,那这一切包括乐山与官二伯的死就不会发生了。可是见到当淳歌白了大半的头发映入他的眼帘的时候,他还是心疼了,上天总归是见不得这孩子幸福的。
不远处的淳歌在跌倒数次后,竟也不再做尝试,仿佛要放弃了一样。
林琼拉住冲动的林蒙,安抚道:“不能去。”
林蒙不解地望着林琼,只听见林琼沉声回答道:“浸之的死对官淳歌来说是个打击,这一次他只能自己克服,今日他若是站不起来,来日他就别想再站起来了。”
“他还能自己站起来吗”林蒙望着狼狈不堪的淳歌,他总觉着在林洎死的那一刻好像将淳歌最后一丝坚强也给带走了。
“能,一定能。”乐水回答地很是坚定,什么样的生死淳歌没有见到过,最亲的人最爱的人都曾在他眼前死去,他都撑过来了,如今轮到林洎了,他一定也能撑过来的。
淳歌再度在颤抖,双肩忍不住地颤抖。
“官淳歌,你在做什么”乐水一声大喝,仿佛世界只剩下了这一句。
淳歌缓缓地抬起头,无焦距的眼似是找到了什么,沙哑带着几分哀怨地唤道:“哥。”
这一声乐水听得心酸,淳歌从来没有这样依赖他,他一直都知道淳歌的心很累,林洎的死像是压倒淳歌的最后一根稻草,乐水第一次在淳歌的脸上看到了脆弱。
“小歌,不要这样倒下。”乐水竟也哽咽了:“若是你恨,那便用恨活下去。”不要,像这样生无可恋了,最后一句乐水却藏在了心里,不曾说出口。
“他,死了”淳歌双手颤动着,托起林洎的头,双目含泪,断断续续说道:“他怎么舍得,他怎么能舍得。”
“留我一个人。”淳歌无助地望着乐水,却也没有奢望乐水能回答他:“我知道他累了,他一直以为在我心中不是最重要的,可是他不知道啊。”
“我比想象的更在乎他。”淳歌抱紧林洎的身躯,似回忆般说道:“有一回他病了,咳了很多的血,我守了他三天,他才转醒。”
“他醒来,见到我的第一眼,有满足,还有忧心,他对我说,淳歌,你去了,我的人生便结束了,而我去了,你的生命还有很长。”淳歌用手抹去了泪,故作轻松说道:“在那一刻,我才知道,他以为我没了他,还能好好活着,还能像往常一样活着。”
“那一次,我没有回答他,他竟真的以为我是赞同了他。”淳歌又是哭又是笑地说道:“这世间人来人往,没了他,便再没有一个人能陪我走一段回家的路了,我只是忘了告诉他,我只是忘了。”
“如今说了,他也听不着了。”淳歌像是说给乐水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更准确地,应该是说给林洎听吧:“这世上再没有我回家的路了,我站起来,或是站不起来,又有什么差别呢。”
“夫人,你不如公子坚强。”林木从远处走来,他的双眼也是通红,在他赶到的时候,林洎已经死了,纵然他有千万句恶毒的话想要对淳歌说,但瞧着这样颓废的淳歌他却也说不出口。
林木依稀记得林洎在破城前,平静地对他说:“我这一生最大的希望,便是淳歌,若这一战,我死了,你便去照顾淳歌吧。”
林木走到淳歌跟前,跪在地上朝着林洎磕了一个头,朝着淳歌说道:“公子他曾经沉默地、毫无希望地爱过你。他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但他没有改变的是对你的那颗心,他是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他希望你也像他一样坚贞如铁。”
ps:最后那段话来自普希金的我曾经爱过你,小陈是真的觉得这首诗太感人了,泪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