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回

隔天起床的时候, 黃药师已经不在了。

安若初怔怔地发了一会呆,一时间无法确定,昨晚她是不是在做梦。

黃药师竟然向她告白了……她一直以为他恨她入骨, 恨她侵佔了他爱妻的身体, 但原来, 他对她, 也有情意吗?

他昨晚叫的是她的名字, 而不是冯蘅的名字,这是不是说明,他在面对著这一张脸时, 想起的不会再是冯蘅,而是她--安若初?

她走到梳妆台坐下, 看著镜中的自己。

有多久沒有好好地照过镜子了?自从他对她下附骨针的那一天开始, 她就很少再照镜子了。

她不想让自己习惯这张本就不该属於自己的脸, 因为这会让她忘了,她不是冯蘅, 那个让他爱到心碎的女子。

一直骗自己一点也不在意,说到底,其实最在意这张脸的,是自己。

有时候会想,如果她真的就是冯蘅, 该有多好。可惜这个世界上沒有如果, 她只是一缕无家可归的幽魂, 跨越百年时空, 借了冯蘅的身体, 偷来半年不属於自己的幸福。

嘴上说著恨他,但只有自己知道, 真正恨他的理由。

不是因为他让自己吃了这么多年的苦,而是,他可以如此轻易就伤害她。那一刻的心痛,比四年来任何一次身体上的痛都疼得多。

最在意的,其实是他不爱她这个事实。

他爱的不是她,她早就知道。他以前所对她做的一切,全部都是建立在“她是冯蘅”的基础上,剔除她是冯蘅的身份,她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明明心里面一直是清楚的,然而沒想到,真正面对他的冷酷,心会痛成这样。

当那层漂亮的糖衣被硬生生剝开,才知道里头原来是这般的苦涩。

可是如今,他竟然告诉她,他爱的人是她。

她应该相信吗?会不会又是另一次的自欺欺人?等她以为自己即将可以拥有幸福时,再狠狠地摧毀她所有美好的幻想。

命运从来都喜欢开玩笑。

心一乱,胸口又疼了。这些天,胸口一直有一股气,压得难受,有时候会好几秒钟喘不过气来。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用力地吸了一大口清新的空气。

她知道黃药师一直在设法挽回她的性命,所用的药材也是一次比一次名贵,然而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应该快不行了。

黃药师再厉害,最多也只是減慢她衰亡的速度,然而对於她那坏得乱七八糟的经脈卻是无力修补了。附骨针是他自己做出来的,它的威力沒有人比他更了解。

她双手枕著下巴,懒懒地趴在窗台上,看著窗外的几株桃树。

不知道还有沒有机会看到明年桃花开?

眼前突然闪过第一次见面时,他那抹与桃花媲美的俊雅笑容,真真是符合了催护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的诗,虽然那首诗的最后,人面卻不知何处去了,独留桃花笑春风。

她缓缓闭上眼睛,试图缓和那突如其来的酸涩。

原来早在第一次见面时,他的身影就已经烙在她心间……承认吧,安若初,你爱他。如果不是因为爱他,你又怎么会这么难过?只有对你重要的人,才能真正伤害你啊。

如今如你所愿了,他也爱上你了,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也许下一刻,你的心跳就突然停止了,你甘心就这么死去吗?

想到这里,她突然张开眼睛,光著腳丫往外跑。她在一望无际的桃林中跑著,细小的沙砾割破了她细嫩的腳底,她也不去理会。

她张著嘴,努力提高自己的声量,用沙哑难听的声音喊道:“黃药师……黃药师……”

她要见到他,立刻!

“黃药师……你在哪里……”

然而天地悠悠,回应她的只有一声声清脆的鸟鸣。

“……你在哪里?你出来一下好吗?”她的声音已经哑得连自己都快听不到。

你在哪里……

腳痛得再也走不了了,她跪坐了下来,嘴里还喃喃自语著。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哑仆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见到她,慌张的神情才略略放松了下来。刚刚他去给她送早餐,到处都找不到她,差点沒吓破胆,以为她又逃跑了。他可清楚地记得当年她一语不发地离开后,黃药师如何迁怒下人,那段时间,人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中,那种胆战心惊的日子,他不愿意再过第二次了。

安若初一见到他,立刻用笨拙的手语询问他知不知道黃药师去哪里了。哑仆点点头,将黃药师吩咐的话用手语告诉她。

原来黃药师去追黃蓉了。

安若初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有这么一件事。

是了,黃蓉去追郭靖他们,黃药师怕她登上那艘亡命之船,追在她后面去了。

她突然笑出来,她……她还以为……

“哈哈!”她大笑了起来,连眼淚都笑了出来。

她还以为……以为他又不要她了……

哑仆担心地看著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间笑了起来。眼睛下移,看到她腳底板都是血,更是吓得脸色发白。

在桃花岛,无人不晓得这一位对主子来讲有多么重要,简直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融了,其宠溺的程度,比起黃蓉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这一位貌似不太领情,每次在旁边看到主子吃瘪,都会暗暗替她涅一把冷汗。

幸而主子每次郁闷归郁闷,倒是从来不跟她计较,不然她有十条命都不夠赔。

胆敢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全天下大概只有她一人。

所以有时候,他其实挺敬佩她的,要知道,他们在黃药师的淫威下,已经不爽他很久了,好不容易出现一个治得了他的人,这怎么不叫他们激动得痛哭流涕?不过这种激动的心情要好好藏起来才行,不然被某个爱迁怒的男人知道,会死得很淒惨。

待她笑声渐歇,哑仆才搀著她站起来,衡量了一下情況,決定还是让她自己走回去。

虽然流血的腳不适宜再走路,但是他可沒有那个狗胆去抱她,反正伤都伤了,责罰免不了,但身家性命要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