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撇撇嘴,就是说我不该仗着大肚子,恃宠而骄了呗。不过,嗯哼,也确实如此。月牙被召回宫的时候,金氏也自荐入宫,陪侍凤驾。起初,我是很不愿意的。无论孰是孰非,觉得她亲女儿曾经这样,如今干女儿又这样,还是一个男人造成的,心里别别扭扭的不是滋味。
可金氏不愧是古代的名门淑女,大家闺秀,对此表现得非常释然。彷佛没有韵婷一回事,对我百般照顾,还讲了许多过来人的经验,亦如慈母,有胜慈母。韵婷负我、害我,让我伤透了心;可张家老小又如此待我……哎,纠结呀,心情何止是复杂能形容的?
二月里,春闱会试,他变得更加忙碌。在科举选才上,他从来都是一丝不苟,也正因此,民间有着弘治一朝多贤臣的说法。礼部批阅好的卷子,会封好送来,御前亲阅,当然,这是鲜为人知的。他并不会推翻礼部的阅卷结果,只是对贡士有了初步了解,便于在三月十五的殿试中,更科学的排列好名次。
看着他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的,我不禁好奇的凑了过去。
“来,小心些。”他搀着大腹便便的我,坐在身侧。
“这卷子有问题?平日见你阅卷很沉着的呀!”
“这个李梦阳真是人才,辞藻华丽务实,论述题设头头是道……”
“你说,说,李梦阳?!”我惊呆。眨眨眼,马上想起是有这茬儿,李梦阳是明前七子之一,文学成就巨大。主张“文必秦汉、诗必盛唐”,旨在为诗文创作指明新路,以拯救萎靡不振的诗风。说起来,前七子全部是进士出身,李梦阳更是有当过官,依稀记得历史老师说他仕途并不畅顺,可原因为何,就不清楚了。
“怎么了?嫣儿?”
看着他一脸的担心,我“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细细讲了与李梦阳的结识经过。
“说真的,要是没有他当日慷慨赠送的5两纹银,现在的我,兴许还在福兴楼的厨房当庖子呢!”
他笑下,“这个李梦阳的确难得。听说参加陕西乡试时,他迟到了,守卫不让他进去,他就在门口大喊:‘我李梦阳不入考场,谁来做本科第一?’成绩出来后,他果然是第一,满腹经纶,才华横溢。”
我笑意更浓,这么狂的人,普天之下,非他莫属。
“哎,”他叹息一声,“可惜呀……”
“可惜什么?”我疑惑。
“生性耿直,嫉恶如仇,是块棱角分明的顽石,不经打磨,难成大器。”
见我眉头皱成了对号,他轻轻抚平,“嫣儿,为官之道,不仅仅是廉洁忠义,有时,需要审时度势,虚与委蛇。”
我撅嘴,终于找到腐败的根源了。
“你不懂,不过,不懂也好。身为帝王,为了顾全大局,是有许多无奈的。王恕、彭程何其忠正,哎,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叹息,一个致仕还乡,一个谪戍边疆——这是仁慈的帝王,若是无道昏君,只怕九族皆罪,难道一死。
到底是人改变环境,还是环境塑造了人?算了,太深奥了,哲学家思考范畴,我,望天吧……
三月十五,金銮殿试,新晋贡生,御前比拼。他虽然欣赏李梦阳,却并没给他三鼎甲,我想,他是要杀杀李梦阳的锐气,不能因一己之才,视朝廷无人。
那天下午,李梦阳被传召到了文华殿。恭恭敬敬施礼后,没有看到皇上,却惊讶地看到了坐在龙椅上,身怀六甲的我……
艰难的适应后,恢复了侃侃而谈,故人相见,却是另一番局面,他不再是神童少年,我也不是落魄穿越女;眼前对话的是金榜题名的进士和堂堂的大明皇后……真是世事难料。
“母后!”朱厚照探头探脑地出现在文华殿外。
我眯起一只眼睛,勾勾手指,不满三岁的孩子立刻“啪嗒啪嗒”的跑了过来。
“这是太子。”我介绍。其实不用我说,李梦阳早就知情识趣的跪下。
“平身。”朱厚照奶声奶气的一扬手,颇有皇室风范。
我失笑,这要归类为遗传基因呢,还是宫廷的特殊教育模式?
“母后,回宫吧!照儿想你了,看父皇在坤宁宫批阅奏折,我是偷偷跑来文华殿的。”
“不乖哦!”我点下他的小鼻子。
朱厚照甜甜一笑,钻进了我的怀里。
我轻拍他的小屁股,这孩子太可爱了,长得漂亮不说,自小便是哭少笑多,还异常聪明。普通孩子3岁大也说不明白话,可他不到不到2岁时,就口齿清晰了,如今,说起话来,和小大人一样。怎能教人不喜欢?
苏州府——
“唐寅!唐寅,你给本官滚出来!”
“王大人,您喝醉了,要不先到客房休息一下,老身给您熬完醒酒汤。”邱氏陪笑。
“本官没醉!唐寅呢?叫他出来!成天躲着本官,怎么,自知理亏?空负才子之名?”
“啊,大人,伯虎在书房呢。这孩子练字作画时,不喜人打扰。”
“不喜人打扰?啊呸!大姑娘小媳妇吗?那么多穷讲究!本官今日偏偏要见!”说罢,一把推开邱氏,直奔书房而去。
抬脚踹门的瞬间,门被打开,肥硕的身躯踉跄两步,险些跌倒。
“王大人,您没事吧?”俊朗的身影虚扶一下。
“呃,嗯哼!”王侍郎有些尴尬,本就因饮酒过量发红的老脸,如今更不是色,就势推开唐寅走进书房。
走到书案旁,指指点点,“啧啧,本官就说,你这两笔字,圣上能看上才怪呢!难怪你中了童生,多少年不应乡试,是怕考不上丢人吧!”
“大人说笑了,人各有志。”
“嗤!本官告诉你,别以为自己怎样,会吟诗作对的人多了!呸!圣上素爱字画,今次就是因为进献了你的画作,本官非但没领到赏赐,宫里还传出话来,圣上对着你的那幅《春树秋霜图》蹙眉深思良久……”
唐寅轻笑,“王大人,草民早说过,自己的画,不能入宫,是您一味坚持。”
“你,你!好你个唐寅!你是说本官强抢你的画作去巴结皇上?”
唐寅笑意更浓,“事实如此。”
王侍郎恼羞成怒,“你记得,唐寅!本官得不到好,你也休想!”转身要走,却被闻讯赶来的唐广德满脸堆笑的拦了下来。
“王大人,您消消气,是伯虎的画不好,市井之作难登大雅之堂!”唐广德把王侍郎往里带了几步,“要不求您纡尊降贵再看看,是否有中意的,有的话,送您做个赔罪,聊表寸心!”
“什么话!本官难道贪他的几幅字画?”
“呵呵,当然不是,王大人您是行家,我们家伯虎的字画哪里入得了您的法眼。您若能勉为其难收下两幅,那是我们唐家上下的荣幸呀!”
王侍郎贪婪的笑笑,“如此,本官便给你个面子,再看看吧!”
机不可失,王侍郎说到做到,顶着晕晕乎乎的脑袋在书房里翻了起来,也不挑选,基本是见一幅拿一幅,他知道,唐寅是真正的才子,他的字画,件件价格不菲。
他贪得无厌地又打开一卷画轴,本想像模像样的接着塞进怀里,眼前一亮,腋窝下夹的画轴掉落了一地。
画中的女子,一身金色,炫丽耀眼,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妖娆旋转着。那飞舞的面纱,丝毫掩盖不了绝世芳华,平添了几分若仙似妖的神韵。
“这,这是……”王大人喉结颤抖,激动的看着手中的画卷。钟灵毓秀的造物奇迹啊,画中之人,真真活了一般,勾人心魄!心中暗骂自己错过了宝,若是当日将此献与皇上,定然加官进爵。等等,现在也不晚啊……
“王大人,请将这幅画赐还。”
王侍郎一惊,将画轴小心卷好,“本官能看上,是给你个面子!”
“王大人,恕草民直言,此画如若献于皇上,必然天下大乱。草民一介寒儒,死不足惜,若是连累了大人一家,就罪过了。”
“你,你敢威胁本官?”
“王大人,草民不过是实话实说。”
“好,好你个唐寅!我们走着瞧!”王侍郎负气一甩手,扔下画轴走了。自古民不与官争,他就不信,区区一个唐寅敢和自己作对!他要让唐家,见识下自己的手腕。
“哎,伯虎啊。你怎么能得罪了睚眦必报的王侍郎?这从过年到现在,他都从应天府来几次了,这么闹下去,店里生意怎么做呀!”
“爹,对不起,但这幅画……”一双大手深情的覆上了画中可人儿,“我真的不能给任何人。”
“哎,爹知道,画的是玉凝,你媳妇,当然不能给其他男人看了,可是……”
“小娘子是……”王侍郎高八度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奴家唐徐氏,给王大人请安。”
“哦,哦,没事,没事,这身怀六甲的,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呵呵……”王侍郎讪笑,灵光一闪,哦,原来唐寅画的是自家的媳妇,难怪不愿送人了。咦?不对,画中人分明是当年天香楼的花魁玉凝呀,难道……
一抹诡异的笑容挂上了嘴角,哼哼,唐寅,和我斗,你还嫩点!
京城,张府——
“鹤龄啊,不是娘不愿意去照顾娘娘,可是一见娘娘大腹便便的被皇上捧在手心里护着疼着,再想想婷儿,我这心里真不是滋味!”
“娘,姐姐因爱生恨,所作所为,死有余辜,险些牵累了整个张家。如今打入冷宫,捡了条命,已是皇恩浩荡!”
“哎,娘知道,但心里总归不舒服。你说,若是娘娘生了个小皇子,以皇上对娘娘的宠爱,太子可怎么办呀!”
“娘,真正可保我张家富贵的,是太子,不是娘娘!而能否保住太子,靠的是娘娘,您,明白吗?”张鹤龄高深莫测的说。
金氏想了想,认真点点头,“鹤龄,你说得对,是为娘见识浅薄了。”
“娘,娘娘为人您该清楚,她重情重义,却嫉恶如仇。如今,为了太子,我们是骑虎难下,只有步步为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嫣儿,小心点。”他托好我的腰,扶着我在宫后苑散步,“御医说,要多运动,有助于生产。”
“御医有没有说,可以剖腹产?”
“啊?”他手一哆嗦。
“就是把肚子刨开,把宝宝从里面取出来。”我好心解释着。
“嫣儿,不要啊!朕不能没有你们母子呀,求你不要吓唬朕,有气和朕生,打朕骂朕都行,切不可乱来呀!”
我无语了,难道他以为我要自杀?带着孩子一起?啊,我只是怕生孩子太疼而已呀。
“嫣儿,你和宝宝都是朕最重要的人,若非朝政,朕一刻也不想与你们母子分开,求求你,答应朕,照顾好宝宝,照顾好你自己。”
说实话,很感动,但是,我不得不埋汰他一句,这种话,每天都能听到,耳朵快磨出茧子了——“你是唐僧转世?啰嗦!早知道死都不嫁给你!”说罢,抱着肚子先行。
“哎呀,嫣儿,慢点走,慢点走呀!”
朱佑樘为每位进士安排了官职,唯独没有李梦阳的。我知他是有意打磨李梦阳一身的棱角,可这样未免太有针对性了,加上和李梦阳是贫贱之交,主动承担起了说客的工作——即使明知他们都不待见这种事。朱佑樘被我磨得没办法,本要改变旨意,恰逢李梦阳的母亲过世的消息传到了京城,便以此为由,打发他回乡守孝。临行前,李梦阳来坤宁宫向我辞别。我嘱咐他不可辜负了皇上的一番心意。他笑笑,“娘娘请放心,我李梦阳不是不知轻重之人,皇上用心良苦,必将铭记在心,他人鞠躬尽瘁。”
我笑着点点头,神童长大了。送走李梦阳,迷迷糊糊倒在软榻上又睡了过去,隐约感到脸颊上轻轻拂过一点温润,张开眼,果然是朱厚照抿着小嘴站在榻边。
见我忽然睁开眼,小脸一红,别扭的低下头绞着衣襟。
我拉他到榻上坐好,“亲母后可以,别的女人可不许乱亲哦!”虽然知道孩子小,但某些教育不可疏忽,尤其是倡导高产的变态宫廷。
朱厚照不好意思的摇着小脑袋,“母后香香,照儿只喜欢母后,只亲母后。”
我掐着他的鼻子,“傻孩子,长大了就不能亲母后啰。”
“为什么?母后不喜欢照儿?”
“喜欢,当然喜欢。待照儿长大,成了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去亲自己漂亮的小媳妇了,呵呵……”
“照儿不要小媳妇!照儿只要母后!只亲母后嘛!”说着往我怀里蹭了蹭,可碍于我的肚子实在太大,几经努力,也只半扑到我怀里。
我轻拍他的后背,孩子和幼兽一样,本能地寻求母爱,寻求保护,天性使然。
一个月后,
清晨,他亲亲我的脸颊,如常去上朝。我往里翻个身,本想继续睡去,忽觉肚子一阵疼痛。闹肚子?下意识揉了揉,没有便意,脑中一个激灵,MyGod!要生了!
慌忙唤来了婵娟,还没等我说完,她“嗷”的一声尖叫着跑了出去,把我老姐一个扔在了床上。转眼间,坤宁宫里陷入了混乱……男人,不,太监全被撵了出去。医婆、产婆、宫女填补了空位……
他也被从朝堂上第一时间找了回来,听到我痛苦的呻吟,就要往里冲,吓得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皇上呀,血房不吉,您乃万金之躯,切不可入呀!”
“母后,嫣儿很疼,朕要进去陪她!”
“皇上,切不可莽撞!”
……
我喘着粗气,真热闹,殿外聚集了太医院全体御医不算,连太皇太后也来了,唱戏吗?屋里我撕心裂肺的喊,外面大呼小叫的配合。
可我很快连腹诽的力气都没有了,因为产婆说——“娘娘,不要着急,要留存体力,还没到生的时候。”
我哭了,这么疼还没到时候?万恶的阵痛!
太阳悄悄爬上了屋顶,我早已疼得虚脱,汗水一层层打湿了衣衫和身下的被褥,不时有人往嘴里塞着那颗拔箭时曾吃过的苦药丸,不想吃,却没有吐出来的力气。强问一句,“能生了吗?”回话总是没到时辰。我恨得牙痒痒,但也骂不动了。而殿外的噪音一刻没有停止过,他不断和我说话,安慰着我。听得我脑仁直疼,只想大骂一句,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生生试试!
闹闹腾腾的到了晚上,我疼的几次昏厥过去,被人又掐人中,又扎针灸,又灌药汤的硬整醒了。我很想问,中场休息也不让吗?可没人听得到嘴唇颤动发出的微弱声音。闭上眼,只觉过了一个世纪,漫长,没有边际。干涸的嘴唇渗入口腔丝丝血腥,舌尖舔舔,不详的预感笼罩心头。掌灯十分,隐隐约约听到了产婆颤抖的声音,“皇,皇上,娘娘宫体太弱,怕是,怕是……”
“朕不要听!朕要你们保住皇后、皇子!”
“皇上呀!”哽咽中,“扑腾”一声跪地,“皇上呀,娘娘难产,羊水已经破了呀!老身等无能,怕是只能保住一个!请皇上定夺!”
捣蒜般的磕头声传来,明明气若游丝,却听得越发分明。果然如此,好的不灵坏的灵,老天呀,你太能折磨人了。
“朕两个都要!两个都要!朕要皇后母子平安!”沙哑的低吼声,让我心中一暖,曾经几何,也有人问过同样的问题,那时他的答案,真让人心寒。
“皇上,请皇上速速定夺,如此拖延,小皇子危矣!”
我冷笑,到底是太皇太后,女人于她,只是生产工具。
“皇祖母?”他深吸一口气,沉默了片刻,“朕,朕要皇后!你们统统听着,皇后若不能安然无恙,朕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一时之间,无数的跪地求饶声响起。重新闭上眼,我该庆幸,在他心中,自己比孩子重要吗?可是,我不想死,更不想让孩子死。
“娘娘,用力呀!用力呀!”
“娘娘,再加把劲!”
“娘娘……”
TNND!就会说!不给饭吃,白干活,有力气才怪!
挣扎中,狠狠张大了眼睛瞪着产婆,你要是敢杀了我儿子,老娘就杀了你全家!
几个产婆手一抖,明白了我的无声抗议。互视一下,一个又匆匆跑了出去。
“皇上,娘娘,娘娘的意思是保孩子!”
猪!我才不想死呢!我要大小都保!
“嫣儿!不要任性!朕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你呀!”
“你,你TM去死吧!”
声音微弱,他却听得真切——“朕去死,朕去死!嫣儿,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啊!朕不能没有你,真的不能!”
痛苦无助的男声,让我咬紧了下唇,我要撑下去,一定要!想让我儿子死,没那么容易!手上一暖,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半跪到了身前。太皇太后的气急败坏的吼声,宫人们错愕的惊呼……此刻再也听不到了,眼中只有他,我的世界只有他。
彷佛赋予了新的力量,我咬紧牙关,一声低吼,尽数释放。
“娘娘,头,头出来了!再使点劲,再使点劲!”
“嫣儿,再辛苦一下,我们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
耳鸣嗡嗡,双眼迷茫,再也听不真切,看不分明,隔绝了尘世的繁华,意识飘忽,逐渐抽离了身体。昏昏沉沉的身体本能的用力,用力,再用力,却感觉不到丝毫力气……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声婴儿的啼哭传来,才放心的沉沉睡去……
母爱的本能,使我强睁开调整不好焦距的双眼,寝殿里空寂宁静,摇曳的烛火下,熟悉的身影坐在床边,捋顺着我披散下来的发丝。纵使看不分明,我也知道,是他。
嘴唇掀动,微弱的唤着“孩子”,他回身蘸取水滴,点在我干裂的唇上,“嫣儿,孩子没事,炜儿没事!”
“炜儿?”
“是,嫣儿,我们的孩子叫炜儿,朱厚炜,好吗?”他颇为自豪的一笑,“朕要让我们的孩子,像太阳一样伟大,光辉万世!”
炜?炜者,光明也;日者,为阳,帝王法相,恩泽八方……
耳畔回响起他的承诺——“这才是我的儿子!朕的一切,都要留给我们的儿子!”
难道……
侧过脸,半梦半醒间,看到身旁小小的金色襁褓,舒了口气,意识飘远,昏昏睡去……
再醒来时,才真正的清醒。身旁一空,让我猛地一激灵,嘶哑着大喊出来,“孩子,孩子呢!?”
“娘娘,娘娘醒了!”
“嫣儿,嫣儿,不要担心!炜儿醒了,朕怕他打扰到你,让奶娘抱走喂奶去了。”
“孩子,”我松了口气,“我要看看孩子。”
孩子很快被奶娘抱了回来,他扶我坐起,斜坐在我身后托着,让我就势靠在他温暖的怀里。伸手接过微张着小嘴呼呼大睡的小宝宝,不由皱眉,怎么这么瘦小,皱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似的,照儿生出来时,除了皮肤红红,远比这个漂亮多了。我的遗传基因就这么失败吗?
“想什么呢?”他看出我的意思,大手越过我,摸摸熟睡中娇鲜欲滴的小脸庞,“我们儿子多好?看这小嘴,多精致,像你的一样诱人;这鼻子,和我的一样高挺!这面相,一看就是优秀的皇室子孙!”
我“扑哧”一下喷笑出来,老王卖瓜呀,绝对的自卖自夸!
对我来说,坐月子是件比生产还要痛苦的事情。那个是攻坚战,这个是持久战,熬人,磨人,折腾人!除了没有力气下床走动外,还被他盯盯看着,被迫吃很多东西养肥膘,更要喝上无数的补汤补药,这胃呀,足足撑大了一倍。更变态的是,产后气血两虚,坐月子期间畏寒,不让洗澡不让洗头的,连冷水都不让碰一下,大热天里,闷得我是要死要活,身上盖的被子每天更换,都能闻到那股硬捂出来的汗臭味,害得我自己直反胃。
可某人一如既往的睡在我外面,甚至带着宝宝一起,和我抢着变了味道的被子盖。
“你有鼻炎吗?”我鼻孔里塞着棉花,怪腔怪调的问。
他“咦”了一声。
“这么重的馊味你闻不到?”
“无碍,朕不介意。”
“我介意好不好?你还让宝宝跟着遭罪!半夜里尿床你又不给换尿布,折腾我也得跟着起来,你是生怕我安然入睡是不是?”我承认,自己积怨已深。
自从炜儿出生,除了早朝和喂奶时间,他片刻不离的抱在怀里,连批阅奏折时也是,一问他就说,要潜移默化的让孩子学习处理政务。确实,他经常对着熟睡的炜儿自言自语,说些我都听不懂的国家大事。硬生生剥夺了我们娘俩在一起的时间,给我恨的呀,牙痒痒啊!
“呀!炜儿要醒。”他忙轻轻拍着,见炜儿吭哧两声又睡了过去,才放心的吐了口气,“嫣儿,和我使小性行,但得小点声,别吵到孩子。”
“孩子,孩子!你满脑袋只有孩子,也不管孩他娘的死活,你个没良心的!”肌肉很硬,所以我决定用指甲狠狠剜他两下。
他疼得直倒吸冷气,抓住我不安分的小手,“嫣儿,轻点,轻点,你这下手也太狠了!朕不疼谁,也不能不疼你呀!”
“呸!你个腹黑男,就会油腔滑调,装什么良民!滚回乾清宫去!”
“哎哟,嫣儿,月子期间,女人身子极虚,稍有不慎,调养不好,会落下一身的毛病,朕不也是惦记你们娘俩吗?你让朕去乾清宫,如何能睡得着呀!”
“说得比唱的都好听!哼!”我脖子一梗,转身假寐,不再理他,却在心里笑翻。哎,女人嘛,有资本就要用,所谓花开堪折直须折也。
气归气,闹归闹,这次有惊无险的难产,真是去了我的半条小命。半个月过去了,我才能在他的搀扶下,勉强下地活动。当然了,屋是不让出的,头是不让洗的,澡就更是做梦了,哪怕我头上长虱子,身上糊上黑漆……蓝天、白云、小桥、流水……只能靠幻想。
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后,奶声奶气的童声在殿外响起,“母后,母后!”
“照儿呀,快进来!”
朱厚照甜甜笑着,紧倒腾两只小腿,冲进了我的怀里,“母后,照儿好想你!那天在殿外听母后生弟弟时的哭喊,照儿好心疼,好担心。可父皇怕我打扰到母后,一直不让照儿来看母后,这些日子,照儿想坏了。”说着,两只大眼睛罩上了水雾。
我心里一酸,这孩子就是摔倒了都不会哭,坚强的自己爬起来,却偏偏因为见不到我而流泪。哎,罪过呀!
“乖孩子,母后没事了。你父皇是怕母后的样子吓到你,母后前些天,披头散发的,好吓人的。”
“照儿不怕,只要是母后,照儿就不怕!”小脑袋又往我怀里蹭了蹭。
“母后,照儿可以看看弟弟吗?”
“当然可以。”我回身把炜儿抱到了身前。
“呀,这就是弟弟吗?好小,好可爱哦,嘿嘿,还在睡呼呼呢!”抬起头,娇声问:“母后,照儿可以碰碰吗?一下下就好!”
见我点头默许,笑颜如花,怎奈运气不好,肥肥的小手还没碰到炜儿的小脸,炜儿就醒了,估计是饿醒了,小家伙属猪的,贼能吃,而附加效果是哇哇大哭。
“啊!”朱厚照吓了一跳,雷击般收回小手。
“照儿,不许欺负你弟弟!”朱佑樘三步并作两步,将宝宝抱在了怀里,“哦,哦”摇晃着身子哄着,整个一超级奶爸。
朱厚照可怜巴巴看着我,泪花在眼眶里打着滴溜,“母后,照儿没有,真的没有!”
“母后相信你!”我拍拍朱厚照的小后背安慰着,孩子最需要父母的信任和支持,这对塑造自信心非常重要。
抬头横眉冷对,“凶什么凶?你儿子一天到晚哭200多回,闹死人了!你个喜新厌旧的,眼里只有炜儿,没有我们娘俩!”
我承认恃宠而骄,但说得也是实话,照儿自小哭少笑多,一双大眼睛闪着灵气,特别好带;炜儿打从出生时起,就没消停过,这个能哭能闹能气人呀。开始我还以为孩子在娘胎里带了病,太小了哪疼不会说只能痛哭流涕,可御医会诊了N回,都说炜儿身体贲棒,吃嘛嘛香。于是,我总结出的就是这孩子受了他娘的遗传,给脸上鼻梁子,彻底被宠坏了。说给朱佑樘,他一笑而过,“我们就一个儿子,不宠他宠谁?”一句话,给我气到吐血,孩子不能过分溺爱,长大了会经不起事的!
“哎,嫣儿,你看,炜儿不是小嘛!这成天哭的,朕是担心呀,让照儿受委屈了。”
“父皇,照儿不委屈。”朱厚照拉拉我的衣襟,“母后,不要气了,奶娘说,您现在身子弱,更不能气的。弟弟太小,父皇担心是对的,照儿长大了,会好好照顾自己,不给父皇、母后添麻烦。”
低下头,眼眶里热热的,一个3岁的孩子如此懂事,懂事到让人心碎。
深秋时,怀恩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已无法陪侍上朝了。御医诊断,说是大限之期不远。他很是担忧,毕竟对怀恩的感情,不是单纯的主仆,而是早已视为长者,视为亲人,有胜于皇室宗亲。
初雪过后,怀恩在小太监的搀扶下,来到了坤宁宫。我忙赐座,可他坚决不肯,艰难的跪在地上,对我好一番叮嘱,听说,他之前也是这样对朱佑樘嘱咐的。我连声应着,眼圈红了起来。
重重下磕头,“娘娘,老奴看着皇上长大,成熟,成为治国平天下的一代明君,说句大不敬的话,好生欣慰。如今,将皇上交给娘娘,老奴也能放心去了。”
当天晚上,这位曾甘冒杀头大罪,不顾万氏一族阻挠,向先帝进言,力保太子的忠义之士,这个掌管司礼监多年,位高权重,却从不为己,一心为国荐才纳贤的秉笔太监,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人世。消息传来,他伤心之余,赐祠额曰“显忠”,彰显褒奖。可一时间,少了放心的秉笔太监,如同失去得力助手,左膀右臂。一向沉稳内敛的他也有些疲于应付,时常带着炜儿在文华殿一坐就是一整天。不过,炜儿很争气,一整天非给他弄出无数麻烦才肯罢休:诸如尿他一身,伸出小爪扒拉倒笔架,毛笔墨汁染黑了奏章……可我更佩服的是,他对此竟然毫不介意,笑着捏捏炜儿的脸蛋,换好衣服,让太监收拾好书案,坐回来接着批阅。朝臣们对此,颇有微词,这皇上不是玩物,呃,玩孩丧志吗?我只好掐着腰把孩子抢回来照顾。炜儿不明所以啊,见爹和娘争着抢着抱自己,美得“咯咯”直乐。
有时我真是无语,这小家伙到底像谁?怎么着么皮呢?一点不像照儿听话!
说起照儿,哎,让我纠结。记得不久前的晚上,他来坤宁宫例行请安,正赶上炜儿肚子饿,在他爹怀里嗷嗷大哭。无奈之下,我接过来喂奶,照儿巴巴瞅着,忽然说了一句,“母后,照儿也想喝?”
我傻笑,“照儿长大了,断奶了,可以饱饱吃饭了,怎能再喝奶呢?”
“可是,可是照儿没有喝过母后的奶。”
“呃,”我眼风一飘,“那时母后没有奶水呀!”
朱厚照抿起小嘴,盯着大口大口吮吸的炜儿,咽着口水,满眼的羡慕。
“照儿,你母后累了,你弟弟也需要休息,你早点回宫吧!这天冷路滑的。”
“是,父皇。”朱厚照爬下高高的龙床,规规矩矩的施礼,乖巧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