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朱祁镇还觉得新鲜有趣,可是到后来他就觉得不好玩了,一路上走走停停,众兵也乐得偷懒,浩浩荡荡的大明军队,竟像是护着皇帝,到远处游玩一般,没有一点如临大敌的样子。
于冕瞧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是他对打仗知之甚少,空自干着急,却毫无办法。
樊忠几次冒死进谏,但朱祁镇左耳进右耳出,丝毫不放在心上。
这一日,朱祁镇率领大明军队,来到离大同不远也不太近的一个小镇,他下令让士兵原地休息,自己也趁机享受一番。
忽然之间,他注意到一件大事:火铳队担负守卫京师的重责,王振却擅自把他们也带到大同前线来了。他心中隐隐觉得大事不妙,但想到王振手上那个惊天秘密,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只得悻悻作罢。
次日,干燥的大风将大明军队的旗帜吹得高高飘扬,战马也发出一声声的长嘶。朱祁镇远远瞧见,心下大喜。这正是与瓦剌决一高低的好兆头。
他下令把五十多万大军分成一百多个小队,每队大约五千人马。这样一来,人马混成一团,挤得不可开交,转动极为不便。他本想分成小队,可以分进合击,十面埋伏,包围也先,但这样一来,也先有了各个击破的机会。
这日,大明军队与瓦剌大军短兵相接,虽然明军鼓起余勇,奋勇冲杀,但瓦剌军以一当十,指挥得当,明军渐落下风。经过一番恶战,大明军初战失利。
接连几天,明军连番败阵,朱祁镇不会指挥士兵,却又顾及脸面,执意不肯让大将指挥,到后来他干脆将指挥权交给王振,王振也没打过仗,虽然常常在京师争权夺利,甚至屡屡大占上风。但这刀对刀枪对枪,人人短兵相接的阵势,他哪里见过?可是又不能抗旨,只好胡乱应付。
这样一来,明军士气渐渐低落,遇上敌人,竟不战而逃。而王振心有所忌,生怕火铳队会在战场上对自己不利,在也先故意退兵诱敌之时,王振下令让火铳队孤军深入,前去追击,结果火铳队中了埋伏,一开始火铳队击毙了不少瓦剌士兵,可是后来也先瞧出破绽,派来骑兵包围火铳队,准备聚而歼之。火铳队虽然拼死力战,但哪里及得上瓦剌骑兵的机动灵活?
绕了几个圈子,火铳队士兵的体力渐渐不支,已有不敌之意。这样一来,火铳队有人开始退却了,渐渐感染了周围的人,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火铳队的士兵开始逃跑,这样更中了也先的阴谋,他早就瞧出来了,明朝就是这些火铳队有很大的杀伤力,其余人不堪一击,因此他放过其余的明朝士兵,专门调大军,决心围剿火铳队。
此时火铳队士兵已成惊弓之鸟,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瓦剌弓弩队等候多时,这样火铳队的士兵成了他们的活靶子,瓦剌弓弩队箭不虚发,不多时,火铳队全军覆没。
明朝军心登时不稳,有人开始逃跑,王振起先还能下令,捉回逃兵,按军法处置。可是后来逃兵越来越多,抓回一个,逃走两个,抓得手软,后来他也束手无策。
瓦剌事前准备充分,尤其是淡水,也先深知在干旱的大同一带,缺水就等于缺血,缺血无士气,定会一败涂地。现在瓦剌能源源不断地供应充足的淡水,一时没有干渴难耐的忧虑。
可是明朝这边,朱祁镇仓促拼凑了五十万大军,后方补给数量何其庞大?岂是一时三刻就能准备好的?
朱祁镇求胜心切,在京师只是催促士兵,匆匆忙忙地迎战也先,自以为打仗很简单,就跟弟弟在宫中和臣子们玩的战争游戏一般,丝毫不当回事。现在事到临头了,他才知道真正的战争远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现在一切为时已晚,他明白这些也于事无补,已经回天无力了。
朱祁镇情急之下,拿王振开刀,厉声喝问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王振哪里答得上来?只得嗫嚅不言。他以为皇上故意把自己带到大同,正是为了不让秘密外传,想要在这里除掉自己,现在皇上凶相毕露,王振暗暗戒备,以防不测。
但朱祁镇哪里还有这心思?现在大明兵败如山倒,瓦剌步步紧逼,看来五十万大军败多胜少了。他急中生智,想起于谦派来的于冕,立即派人叫来于冕,劈头问道:“于冕,现在朕该怎么办?”
于冕连日来潜心观察,大致明白了其中关窍,道:“回皇上,臣细细查看过,发现我方士兵之所以人心涣散,是因为找不到水喝,所以人心惶惶,军心不稳。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叫人赶快找到水,这样皇上就能重整旗鼓,打败鞑子了。”
朱祁镇听了,暗暗称赞,道:“既然如此,朕就把找水的任务交给你吧。”
于冕面露难色,道:“回皇上,臣已经派出人手,到处寻找水源,可是如今却没有人前来回话,想是还没有找到水,况且臣的父亲再三吩咐臣,务必守护在皇上身边,寸步不离。臣不敢擅自离开皇上,现在到处都是乱兵,臣放心不下皇上的安危,所以还请皇上恕罪。”
朱祁镇
无奈,他的贴身侍卫现在还有水喝,但是没有水了怎么办?谁还会守在他身边?他心神不定,也不计较于冕抗旨之罪。
于冕练过武当气功,对干渴的忍耐力远远超出常人,所以他现在还神采奕奕。
朱祁镇知道王振不可靠,对大将们又不好意思开口,现在只得采纳于冕的主意,一边派出更多人手,前去寻找水源,一边让人赶回京师求援。
就这样,大明士兵又撑过一日,也先截住明军的退路,时时进攻,明军毫无还手之力,只得且战且逃,伤亡人数成倍增加。
朱祁镇萌生退兵之意,但也先死死挡住后路,明军欲逃不能,欲战又打不过如狼似虎的瓦剌军,朱祁镇暗中大为光火,却也无可奈何。
这时王振掀开军帐,大步进来,满脸喜色,望着朱祁镇道:“启禀皇上,奴才家乡就在大同附近,前几日奴才已经派出人马,前去寻找水源,今日有了消息,找到了好几口水井,求皇上移师到奴才家乡去,暂避瓦剌兵锋。”
朱祁镇欣喜若狂,只道是老天开眼,保佑大明朝,现在找到好几口水井,无异于久旱逢甘霖。他立即采纳王振的谏言,让王振带路,全军跟着王振急速前进。
于冕暗暗生疑:王振瞎指挥,故意损兵折将,如今怎会好心帮助皇上退敌?但他艺高人胆大,倒也不怕王振的阴谋诡计。
王振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带领明军找到水源,一方面可以帮助皇上渡过难关,他还想让这个傻小子多活几年,至少现在自己远远不能控制住大明京师的朝廷,只能靠着这个傻小子,他才有机会实现自己的野心;另一方面,他也想在自己的家乡父老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荣华富贵,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威风,趁机在家乡物色合适的帮手,充当自己起兵的干将,帮助自己夺得天下无双的宝座,让大明江山从此改名换姓,由朱家王朝变成王家江山,自己本来就姓王,理应做全天下之王,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到时改朝换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大明军队徐徐开向王振的故乡,一路上遇到也先派出的士兵疯狂阻拦,但此时明军知道不久就能找到水喝,个个状如下山猛虎,拼死力战,士气一下子涨了不少,将也先派来的士兵杀得干干净净,还不时追击瓦剌兵。
也先见状,只得下令撤兵,远远地跟上明军,不敢过分紧逼,暂避明军兵锋,暗暗派人打探明军行军目的和方向。
过了不久,探子回报说明军找到了几口水井,此时正向水井处行进。也先想要破坏明军找到的水井,先是派一个千人队前去填井,继而想到这些水井被填后,明军还会将这些水井掘开,一样有水喝,这样白忙活一场,没有多大用处。
也先立即派人前去集市上买来毒药,虽然事情紧急,买的毒药也远远不够,但现在也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又派出一个千人队,快马加鞭地前去投放毒药。
明军先头部队进抵王振的家乡,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口口被掩埋的水井,旁边还有掩埋的痕迹,士兵们登时灰心丧气起来,瘫坐在地上,不肯站起来。
王振见状,心中暗叫大事不好,命人掘开水井,士兵们看到水,登时爬起身来,乱成一团地抢水喝了起来。
后来的士兵见状,自是不甘落后,也想抢水喝,但先来的士兵喝了水,恢复了一些体力,后来的士兵斗不过他们,只好重新找水。
过了一会,有人发现在一些偏僻的地方,居然还有水井没有被掩埋起来,后来的士兵登时欣喜若狂,纷纷扯下头盔,也抢水喝了起来。
然而这些水井躲在偏僻处,也先派出的第一拨人马并没有发现这些水井,第二拨瓦剌兵见到第一拨人马大功告成,他们也想争功,四处寻找,总算找到了这些位置偏僻的水井,他们在这些水井里投了毒,听说明军来了,吓得纷纷逃了开去。
不久,那些喝了“毒水”的人,药效开始发作,不少人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这样一来,刚才喝了脏水的士兵,隐隐觉得恶心不已,跟着头重脚轻,倒在地上,捂着肚子不住打滚。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水里有毒!”接着军心大乱,这一下对明军造成的心理恐慌可想而知,他们本来是跟着皇上找水活命的,现在水里被瓦剌兵投了毒,他们心灰意冷之下,纷纷倒在地上,再不肯起来。
连日的苦战已让明军士兵身心俱疲,全凭着一股坚韧之气,好容易才撑到现在,可是事到如今,找到的水却不能喝,他们再也支持不住了,胡乱扔下武器,做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举动:他们竟然抢过那些已被投毒的水,贪婪地喝了起来,接着在地上滚做一团,苦苦挣扎。
朱祁镇见大事不妙,转过身来,厉声喝问王振:“王振,这就是你找的水?胆敢戏弄朕,你活得不耐烦了?来人,把他给我就地正法——斩了!”
王振大吃一惊,从马上滚下身来,磕头如捣蒜:“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臣派人找到这些水时,鞑子还没有投毒,现在事情变成这样,可怪不得
臣啊……”
王振位高权重,一般侍卫哪敢在他面前放肆?虽然这时皇上厉声斥责他,但众人只道这还像宫中的争斗,不久皇上就会息事宁人的,当下只是慢慢腾腾地朝王振走去,并没有立即擒他。
朱祁镇眼见如此,心下更怒,本想一举结束了这无穷后患,一刀杀了王振,他往腰上一摸,不料随身佩戴的护身金刀也不见了,刚才他暴怒之下瞪着王振,没有细看自己周遭形势。此时他被怒火冲昏了头脑,驱马前行,想要纵马踩死王振。
王振大惊失色,翻身后退,口中慌乱地叫道:“皇上饶命……皇上息怒……皇上,现在那秘密可不能说出来啊,你刚被瓦剌打败,万万不能再有什么闪失了……皇上还请三思啊……”
朱祁镇闻言,心念电转:“现在不能把这狗贼逼急了,朕如今一败涂地,这些士兵本来就对这次出征不满,只怕听到秘密之后,会不顾一切地犯上作乱,那可就麻烦了。”想到这里,他收住马缰,再不多瞧王振一眼,转过身来,大声喝道:“大明勇士听令,后队变前队,即刻撤兵回京!”
明军有气无力地看着刚才发生的事:皇上准备杀掉王振,但王振逃了开去,皇上也不再深究,现在皇上亲口下令撤兵,那些没死的士兵登时大喜,纷纷欢呼起来,京师必定有水,而且还是没有被瓦剌投毒的水,他们岂有不高兴之理?
刚才有些人不愿饮鸩止渴,现在自是作为第一批跟皇上回京师之人,一时间,众兵纷纷起身,有的骑马,有的步行,追随朱祁镇向前行去。
朱祁镇渐渐冷静下来,回想道:“奇怪,是谁趁乱偷去了我的金刀?”
他怀疑是于冕,这个人跟他爹爹一样,不愿意得罪人,现在救下王振,向王振示好,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况且刚才自己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于冕身形微动,必是于冕偷去了金刀,他打定主意,回头就向于冕问个明白,想到此处,眼见众兵肯随自己回京,心下大喜。
当晚,朱祁镇的行宫里,朱祁镇厉声喝道:“传旨,叫于冕立即前来见朕!”
一个太监尖着嗓子叫道:“皇上有旨,传于冕即刻前来觐见,不得有误!”
不多时,于冕匆匆进宫,躬身下拜道:“微臣叩见皇上,不知皇上紧急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朱祁镇按住心中怒火,听到于冕也渐渐懂了些规矩,心下微喜,这就是天下无双的权力带给他的一个好处,不论是谁,见了他都得下拜称臣。
等到于冕话音落地,朱祁镇淡淡一笑,道:“起来吧,于卿,瞧在你爹爹的面子上,朕和你在军中就不必如此多礼,免得耽误大事。”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顿,观察于冕的脸色,续道:“你可知朕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于冕心下嘀咕:“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刚才说我不知道呢。”但又不敢明说,只得茫然道:“回皇上,臣不知晓,还请皇上明示。”
朱祁镇冷冷笑道:“你不是寸步不离开我吗,可发现我身上少了什么东西?”
于冕恍然大悟,知道朱祁镇所指何事,道:“回皇上,臣见皇上的金刀不见了。”
朱祁镇略带怒意,冷冷地道:“你现在才看出来吗?”
于冕颤声道:“皇上息怒,臣立即呈上皇上的金刀。”
朱祁镇浑身一颤,万万没想到自己料事如神,当下怒不可遏地喝道:“好大的胆子,反了你了,胆敢偷朕的金刀,来人,推出去,斩了!”
两个士兵立即走了进来,于冕学过武当功夫,这两个士兵哪里是他对手,经不住于冕三拳两脚,纷纷滚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身。
于冕慌忙跪在地上,急道:“皇上息怒!那时皇上盛怒之下,失手斩了王公公,怕是会引起士兵的暴乱,其后会引起很大的麻烦,臣还没来得及夺刀,皇上身边的一个侍卫忽的蒙起脸面,先动了手,趁乱偷走了皇上的金刀,臣见他蒙面偷走金刀之后,顺手从他手里夺过金刀,那蒙面侍卫见没有护住金刀,立即喝下毒药毁容,待臣撕下他的面罩,那人早已面目全非,全然认不出了。”
朱祁镇面色稍稍缓解:“既然如此,那你事后为何不立即呈上金刀?”
于冕顿了一顿,道:“回皇上,臣本想立即呈上金刀,可是皇上带着士兵,早就纵马走远了,臣追不上皇上,只得自作主张,带着金刀,细细追查那个蒙面人的下落,只求皇上恕罪,那人毁容毁的太快,臣无从查起……”
朱祁镇不耐烦地打断他:“难道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于冕只得歉声道:“皇上恕罪,那个蒙面人毁容毁得太彻底了,没有留下一点线索,而且衣饰也故意装扮成苗疆之人,显然早有预谋,臣仓促之下,实在束手无策,求皇上恕罪。”
朱祁镇微微一笑,狡黠地道:“于卿,你准备何时呈上朕的金刀?”
于冕听皇上话里有话,大吃一惊,颤声道:“皇上恕罪,罪臣一时疏忽,罪臣立即呈上金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