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得很快,一晃父母走了快三个月了。北京短暂的春天转瞬而过,炎热的夏天似乎已经提前来临了。雅图的父母经常会打电话回家,问问女儿的近况。妈妈总会重复地说那几句叮嘱的话:“要注意身体啊!要多吃饭,注意营养。注意天气变化,增减衣服”等等。能时常听到妈妈的声音,雅图她就会感觉很踏实,很温暖。渐渐地,雅图也就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让她更为感动的是,每周末回来一进屋,接到的第一个电话准是王奶奶打过来的,亲切的问候让雅图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孤单,更像是一个被亲人娇宠的孩子。
每个周五的晚上,王奶奶和李爷爷的子女们都会带着孩子过来陪老人一起过周末。雅图坐在卧室看着电视,总能听到隔壁不时传来爽朗的说笑声和小孩的打闹声。因为她的卧室紧挨着邻居的客厅,只有一墙之隔,所以声音很容易传过来。对于她这个七十年代初出生的少有的独生女来说,是多么羡慕这样充满爱意而又热闹非凡的大家庭的气氛啊。本来爷爷奶奶让她周五也一起过去,但是她不愿意打扰他们家人的团聚,就谢绝了。每周六晚上已经成了一种约定俗成习惯,雅图和老两口,还有小岸四个人一起吃饺子。而雅图更是完全沉浸在这种当大姐姐的满足感中,她非常喜欢小孩儿。小的时候她曾梦想当一名幼儿园的老师,而随着年龄慢慢长大,再加上当外交官父亲的影响,她希望自己能有朝一日能去联合国儿童基金组织工作,那样她就可以为全世界的儿童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所以无论小岸是不是有回溃,她都会热情的和小岸说话。王奶奶的大孙女周六有空也会经常过来,她叫李小溪,今年已经上初三了。李小溪不仅会问雅图一些英语上的问题,还很喜欢和这个大姐姐聊天,雅图也非常高兴多了这样一位聪明外向的妹妹。
令雅图奇怪的是,她从来没有见小岸的父母来过,每次都是两位老人的大儿子和二女儿带着孩子一起来。有一次吃过饺子,雅图和王奶奶闲聊,委婉地问了一句:“小岸一直由你们照顾吗。”王奶奶叹了口气,说道:“小岸很可怜啊,他的妈妈因为她有着个病,在他刚两岁的时候出国去了,就再也没回来,和我那小儿子,哦,就是伟岸,也离了婚。伟岸这几年一直在广州,开个什么公司。也是为这孩子着想,想多挣点钱,还想有以后机会带他上国外看看病呢。不过他最近就快回北京了。” 雅图听着,心里感觉又是气愤,又觉得隐隐的痛。她气愤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残忍的母亲,又心痛小岸那么小就失去了一个完整家。从那以后,雅图经常会给小岸买些小礼物,比如精美的图画书或文具。
又是一个星期天,通常雅图下午就回学校去了。可是由于周一上午的课临时被换掉了,而宿舍里又没有空调,这样炎热的天气,只有一个吊扇吹风是无济于事的,大伙儿晚上都不怎么睡得好。所以雅图决定在家多住一天,周一傍晚再回学校去。晚上,看了会儿电视,宋大嘴打来了电话,原来她也躲在家里,没回学校,闲得无事,就想和雅图聊会儿天。打完了电话,雅图一看表,都快十一点了,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准备去洗个澡,然后休息了。刚起身,突然啪的一声,屋子里顿时漆黑一片。啊,停电了吗,雅图害怕极了,从小到大她不怕打雷闪电,也不怕独自在家,但是就怕黑。她想努力回想一下妈妈曾经和她说过手电放在哪儿了,可此时她觉得在这黑屋子里连呆一分钟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去找东西了。雅图摸索着走到门口,飞快地开了门跑出来,按响了邻居家的门铃。很快,李爷爷开了门,雅图焦急地问道:“李爷爷,停电了吗,屋子全黑了。”“没有啊”,雅图这才发现邻居家的灯是亮着的,“那怎么回事,我家的灯一下子全灭了。”“呦,怎么会呢?没事,别着急,正好伟岸在这儿,让他去给你瞧瞧,他懂。”李爷爷安慰着雅图,说完冲着里面喊了一声,“伟岸,来,出来一下。”话音刚落,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个子比李爷爷还高,起码有一米八五左右,那个男人走到跟前,李爷爷对他说:“伟岸,上雅图家看看,她家突然没电了,你给瞧瞧怎么回事。”
伟岸,小岸的爸爸?雅图的脑子里突然反映出来。“行”。伟岸答应着,微微低了下头,看着雅图,到了声“你好”。雅图仰头对视着他,一时有些傻愣愣的,赶忙也说了声“你好”。可是不知为什么,雅图只看了这一眼,突然有种莫明其妙的心慌的感觉。这样成熟的目光,带着点不经意,带着点慵懒,带着一种她难以形容的男人的味道。
原来是掉闸了。“这是刚装修的房子吧,可能是有的地方线路没接好,出现了短路,跳闸是自动保护措施,合上就好了。”果真如此,外面的总闸和屋里的闸一合上屋子便亮了。他说话的声音很有特点,嗓音似乎不费力就可以传得很远,音质厚但是很干净,音域很宽广。没有那种浓重的北京腔,但是语调很平淡,更确切地说,雅图认为他此时说话的语气就像是一个大人在对一个小孩解释着生活中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常理,但是这个常理自己居然不知道,雅图觉得伟岸此时就是把自己看成了那样一种没有生活常识的小孩。为了保险起见,伟岸又大概检查了一下每个房间的灯,看看有没有问题。
就在伟岸检查电路的时候,雅图的目光一直在情不自禁地偷偷打量着他。他不仅个子高,而且身体很健壮,宽而厚实的肩膀撑起身上穿着的一件淡蓝色短袖格子小翻领的T恤,显得格外有形。而这件T恤不论从质地,款式和质量都是极上呈的,绝不是一般大学生穿的或是街上的那种‘小店货色’。一条深棕色直筒帆布休闲长裤,配了一双颜色很相配的棕色系带麂皮鞋。这一直是雅图喜欢的男士穿衣风格。事实上这也是雅图自己一直以来保持的穿衣特色:简约但不随便,时尚但不张扬,很注意颜色的协调。雅图对色彩的敏感,对颜色的搭配也是女同学们模仿的对象。正在这时,王奶奶也走了进来,关心的问道:“没事了吧,肯定把我们的雅图给吓坏了!对了,还没见过面吧,这是小岸的爸爸。” 听了王奶奶的提醒,李爷爷好像突然反映过来,连忙介绍说:“对了,我都给忘了,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家老小,李伟岸。伟岸,这是咱家的新邻居,文雅图,她父母都出国常驻了。雅图可是个了不起的大学生啊,可懂事了,常给小岸买礼物。”
雅图听李爷爷说着,一边非常不好意思的用手摆弄这一直握在手中的门钥匙,一边向伟岸微笑着点了点头。伟岸并没有向雅图想像的那样会很热情的道谢,而是很有礼貌的,礼仪性的说了声:“谢谢。你好,我是李伟岸,小岸的爸爸。”还没等雅图反映过来,他的手已经伸到了自己面前。雅图一瞬间有些惊惶失措,但她极力掩饰住了自己的神情,大方的伸出了手。紧接着,她只感觉被一双大手轻轻地握住了,而对方的目光又如刚才那样温和有些不经意的看着自己,迎着这样的眼神,雅图第一次感到不自信。她用连自己都快要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声:“你好”又赶忙补充了一句,“今天麻烦你――您了”, 此时雅图用的称谓似乎有些混乱。
送走了他们,雅图慢慢走回到卧室,傻傻地站在镜子面前,打量着自己狼狈的样子:穿了一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无袖蓝色睡裙,除了使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显得更小了之外,一点儿也看不出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材。由于天热,她把自己黑而浓密的长发随意的梳了个马尾,还因为刚才靠在床头和大嘴打电话而被挤得松松垮垮,她使劲儿挺了挺胸,抬起下颌,可还是觉得自己有点矮,刚才站在李伟岸旁边,她只到他的肩膀那么高。不知为什么,今天是自雅图懂事以来第一次对自己那么没有自信,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够成熟,第一次认为她被人忽略了。不知怎么了,她有种后悔的情绪。这一夜雅图是在不停的回忆和后悔中睡着的,她不停地回忆起伟岸的身影,说话的声音和眼神,这样成熟特别的眼神;而她后悔的是自己如此不完美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一夜,雅图有了很多的第一次。
转眼又是一个周末,这次雅图是迫不及待的等着去爷爷奶奶家吃饺子的。王奶奶的大孙女李小溪今天也在。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了,雅图照例坐在小岸和李小溪的中间。吃过了几个饺子后,雅图问了她想好的问题:“奶奶,小岸平时会想他的爸爸妈妈吗?”
“他才不会想他那个残忍的妈呢!”李小溪愤愤的说道。
“小溪,不许这样说话。”王奶奶接着说道:“他的妈妈离开他太早了,那会儿他还不记事呢,可是他可惦记他爸爸了呢。虽然他不说话,可我们都能感觉到。每次他爸爸要是一来,他就会安安心心地一直坐在他爸爸身边,晚上到睡觉地时候也不愿上床去。可平时他爸爸不在的时候,他就总喜欢一个人呆在他的小屋里。”
“真的吗?那他爸爸要是常能来看他改多好啊。”雅图说着,很怜惜地看着小岸。
“说的是啊,这下好了,伟岸上个月就彻底回北京来了,广州的生意好像转让给人家了,现在自己在北京单干了,也是为了常能照顾小岸呀。不过他一个人,工作又忙,所以我们还是觉定让小岸和我们一起住,但是他以后每周日都会过来看小岸。对了,你爷爷也喜欢你伟岸叔叔来,还能陪他下棋呢……”
再往下王奶奶说了些什么,雅图一句也没听见。‘伟岸叔叔’,雅图在心里默默地重复着这个称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要到年底才19周岁,不论是论辈分,年龄,他都是自己的叔叔啊。虽说不知道伟岸的确切年龄,但是王奶奶常挂在嘴上说的一句话“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也不为自己的是操心。” 雅图不知怎么了,突然有点害怕的感觉,但是这个感觉很快一闪而过了,“每周日,每周日,”雅图在心里重复着这个三个子。
而李小溪在雅图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小叔可帅了,你还没见过呢吧!”说完诡秘地看着雅图。雅图只好含糊的答了一句:“哦,是吗。”
漫长的一周过去了,雅图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控制着,半个月来,那个只有一面之交的身影一直挥之不去。星期天早上,她给宋大嘴打了个电话,说家里有点事,所以晚上就不回学校了,明天早上再赶回去。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后,她坐在书桌前看书,但是她的注意力却一直在邻居家。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邻居家静静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就这样,雅图看一会儿书,又走到阳台上去站一会儿,朝院子门口远远的望一望。下午快四点的时候,随着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愈传愈近,雅图听见邻居家开门的声音。“小岸,快看,是爸爸来了”这是王奶奶在说话。雅图飞快的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到门前,趴在门镜上往外看。是的,就是他,是伟岸,那高大健壮的身影雅图已经梦见过好几次了。雅图是多么希望他能略微转一下身,她能再看清楚一点,可是伟岸很快就进了屋,门被关上了。
雅图失落地回到屋里,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不知自己是怎样度过的,只知道几小时前翻开的那一页书,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一直没有被翻动过。晚饭过后,对面传来了‘啪,啪,啪’清脆响声,雅图仔细听了听,好像是棋子敲打棋盘的声音。她忽然想起王奶奶说的,李爷爷喜欢伟岸回来陪他下棋。 雅图把耳朵紧紧的贴在墙上:‘啪,啪’,是的,那是李爷爷和伟岸在下棋,因为她隐约听到了一句:“唉,又输了,又输给你这臭小子了”,然后就是一阵爽朗的笑声,而凭着那声音的穿透力,雅图一下就能分辩出那是伟岸在笑。雅图的妈妈曾经抱怨过这新房子唯一的缺点就是隔音效果太差,可此时的雅图却恨不得这墙能如同纸板一样薄,那样她才可以清晰地欣赏那样的笑声。一边听着,雅图一边回忆起伟岸帮她查电路时的一举一动。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听着,想着,时间已经是深夜了。随着轻轻的一声开门的声音,那轻盈的脚步声快速的下楼去了。雅图一看表,已是十二点了。
第二天上午,雅图起了个大早,为了赶车回学校,连早饭也没来得及吃。但周一上午的上班高峰造成如此恶劣的拥堵是她没有料到的,结果到学校还是迟到了。这是一堂国际贸易的大课,有全年纪五个班的学生一起坐在能容纳二百多人的大教室里。雅图带着尴尬和歉意的表情向老师点了下头,然后径直朝后排走去。对于这个一向不迟到早退的好学生来说,今天那么重要的课居然来晚了,她知道不论是有什么样的理由都是很不应该的。这时她眼睛的余光似乎看见有人向她在使劲儿地挥手,她扭头看去,原来是宋大嘴正坐在中排靠边的地方向她挥手,身旁还为自己留了个位子。她急忙跑过去坐下,两个人对视了一下,大嘴刚要问,雅图示意她先听课,下课再说。
中午雅图和宋大嘴在食堂吃饭,大嘴憋了一上午的话这会儿全倒了出来。
“怎么了你,怎么迟到了,昨晚也不回学校,家里出事了?”
“没有”雅图不想多说。
“那你不舒服了?”
“没有啊”
“喂,我说,你到底怎么了。我可是你的监护人,你妈妈走的时候可是特意给我打了电话,让我照顾你的——啊,该不是你真的有男朋友了吧,是不是啊?”
看着大嘴那个着急的样子,和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劲头,雅图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对对对,我是有男朋友了,怎么了,不行啊。”
‘框铛’一声,大嘴听了惊呀得勺子从手中滑落了。
“啊――真的吗?是谁呀,是谁那么幸运,让你‘文清清’给相中了。我说呢,你最近总是有点魂不守舍的。昨晚居然都不回学校了,问你也不说,不过――雅图,你-”大嘴说道这儿停顿了一下,看了雅图一眼,有点犹豫,但还是鼓起了勇气继续说了下去:“你可要小心呀,现在的人都很复杂的,你不要轻易,轻易的那个……”
‘噗哧’一声,雅图笑了出来,边笑边说:“我说宋大嘴,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啊,你想到哪儿去了。再说,从小到大那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吗?”大嘴连忙补充说:“唉,你别生气吗,我不是担心你吗,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是谁了吧。喂,我说,是不是你们系大三的那个Superman(超人),就是长得巨帅的那个,我看他早就注意你……”
“我说,大嘴,你就别再瞎猜了,行不行!”雅图已然快要用哀求的口气和大嘴说。
“我不猜也行,那你快点儿说呀!你要是不告诉我,我今天可就跟定你了!”大嘴不依不饶的说。
在大嘴一再的追问下,雅图终于说出了伟岸,雅图也说出了自己这段时间如此不可名状的感觉和困惑。大嘴听着,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变成不可思议,最后变为惋惜,她不停地摇着头说:“完了,完了,雅图,你中魔了。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欢成熟类型的男人,可是你这也太离谱了吧。你想想,他都三十好几了,往小了说,也得有三十五六了,还有小孩,还是什么自闭症,你们根本就是…根本就是生活在两个不同星球上的人嘛!!他是你的叔叔!雅图!” 大嘴连停顿都没停顿,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说完以后,她才发现雅图伤心得眼圈都红了。看着她这个样子,大嘴又不忍心的安慰雅图说:“不过,不过他可能真是太与众不同了,要不怎么能让你动心呢?”雅图听了忽然眼前一亮,“是的,大嘴,他真的很特别,总之他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人――成熟,内敛,平和,但你又能在他身上看到一种活力。和家人在一起时又很有爱心,对待他的父亲,对待他的儿子……总之,他很不一样,不一样的。”雅图说着,心里好像愈加清晰的认识到了,伟岸将成为她生活中重要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