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着田岛真华曾经留下的字迹,还有自己与他都莫名消失了的记忆,以及如今完全无法解释清楚的人生轨迹,这诸多的迹象无一不是在表明变化发生在拘留之后。可是,若是真的和被捕有关系,那么陆实信看似完全正常的状态又当作何解释呢?田岛真华与自己跟陆实信之间到底又有何不同?
思考了好一阵子,羽明伦忽然双手猛的一握拳,重重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不禁暗忖:原来是次数问题!
他终于发现了一个很明显的关键点,田岛真华和他都不是第一次被抓了,而只有陆实信却是头一回。这么想来,只有第一次进来的人才保留着原本最真实也是最完整的记忆。而等到三年之后被放出去时,那些记忆却已经不知不觉中被人给篡改了。
照此推断继续深入去想,他有了进一步更为大胆的推测。那就是极有可能被捕的次数越多,记忆就会被篡改得越厉害。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田岛真华只是失去了一小部分记忆,而自己却根本想不起绝大部分的往日生活。但是,这个推测也同时意味着,自己是第三次被捕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这个念头让他肝颤了,再也不敢往下细想。光是现在得出的推论就已然让他感觉到脊梁骨发凉,后背直冒虚汗,脑袋嗡嗡作响。他抬头悄悄地看了看陆实信,陆实信就像是得了多动症一般,脚步来回地溜达,双手时不时地抓耳挠腮。见此情形,他知道陆实信与自己同样的惊慌失措,也同样的深陷于无助之中,所以也就不忍心将自己的想法说于他听,怕他会受不了刺激。
不想陆实信晃到他的跟前,一本正经却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兄弟,你能确定你真的是叫羽明伦吗?”
羽明伦呆呆地望着陆实信,刚想回答“是的”,可是立刻想起自己叫“羽明伦”的依据也是来自于那张表明他身份的ID卡,回想起陆实信刚才说他对于自己的所有身份信息来源都来自于这张卡,竟也开始不敢确定了。他只能轻声地回道:“我想......应该是的吧。”
“呵呵,应该是的吧?你所谓的‘应该’也是因为你的ID卡上是这么写的,是吗?可笑啊!要是没有这张卡,你对于自己的身世简直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可如果说这个身份压根儿就是别人赋予你的呢?由于你没有之前的记忆,所以别人怎么说,你就只有怎么接受,并且你也找不到要去怀疑的理由,我的这种设定,你觉得有可能吗?算是合理吗?”
对于陆实信的假设,羽明伦没有反驳,他不得不承认的确有一定的合理性。他已不再觉得诧异了,这两天里陆续发现的疑问汇集起来,早就让他对于自己的身份觉得模糊不清了。虽然他不确定二十二世纪中叶的发达程度,对于记忆的植入、读取以及编辑是否已经可以实现了,但是他从日常所涉及到的那些东西的高级智能化程度,来衡量整体的科技水平,这样的高端技术恐怕真的已经有了,甚至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同类手段,只不过是没有被运用到生活中而已。
倒是陆实信马上就给了他很明确的答案,只见他俯身低语道:“你可别以为我说得是天方夜谭,我做公职也有不少年头了,知道的内幕消息不算少的。我告诉你,我们有很多由**出资的非民用科技项目,类似军用、科研医用类的,保密级别相当高,其科技水平和技术手段远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想象得到的。对那些技术人员来说,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没有他们实现不了的。”
他突然收住了话茬,变得像个盗贼似地抬眼瞧了瞧上下四周,似在侦察周围的环境,确认无异状后,才又小心谨慎地说道:“我猜我们待的这个地方,没准儿就有不少让人目瞪口呆的高科技设施,只是通常不会显山露水而已。”
羽明伦怔怔地看着陆实信,对于他所说的,既没有完全相信也没有表示出质疑。事实上,他也并不关心这些东西。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囚徒,关在什么样的牢房里根本就无所谓。别说他没有越狱的打算和本事,就算有这个想法和能耐,逃出去了之后又能如何呢?无处可去的他,最终也不过是被重新逮回来,罪上加罪罢了。
不过,对于陆实信所提到的国家科技能力,他却有着异乎寻常的共鸣,这也是目前唯一能够完全解释所有不合理的问题的核心点所在。现在最让他关心的是,如果一切假设都是成立的,真相就是如此,那么这些隐秘的高科技作为惩戒手段,除了能修改一个人记忆之外,对于他们这些犯人还会有哪些别的应用?在他们的身上到底还会被实施些什么?实施的方式又会是什么样的?特别是自己,是否还曾经历过其它的改造?
为了缓解陆实信紧张的情绪,羽明伦笑了笑,说道:“陆先生,你不用太担心。我刚才出去看过,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谈不上有什么高科技技术。况且这里来来去去要关押这么多人,真的要有你说的那种级别的科技程度,根本就没有办法保证它的机密性嘛。你放松一点,本来是你在安慰我,怎么现在反倒变得比我更担忧了。”
陆实信却一下子凑了上来,几乎快和羽明伦脸贴上脸了,吓得羽明伦把身体赶忙向后一倒,双手支撑住床面,战战兢兢地问道:“陆先生,你这是要干吗?”
“我终于想明白了,他们根本不怕这里的犯人会把里头的真实情况传出去,因为他们没有可能会传得出去!”
陆实信瞪着眼睛,字字说得铿锵有力。羽明伦被他的气势给震住了,不由地问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兄弟,你的脑子是怎么了?这么明显你还问我为什么?因为进来的每个人都会跟你和田岛一样啊!全都会失忆!所以你们才都认为自己是第一次来这里,所以田岛在这里都刻了字了,他自己却毫无印象。”
陆实信的回答确实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而且在逻辑上也是通顺的。羽明伦赞同地点了点头,却不想再将这个话题深入了,他只觉得身心俱疲,于是感叹道:“陆先生,我们还是不要说这些了,可以吗?当你知道你自己一定会失去某一段记忆,那么在失去之前就算把一切弄得再明白,又有什么意义呢?无非只会让自己一直活在惧怕的日子里。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吧,若将你自己活成下一个我,倒不如活成下一个田岛先生会来得更好些,至少不会那么烦恼,你说呢?”
陆实信忽然掩面而泣道:“兄弟,我真的不想失去记忆,更不想忘记我的家人。我老婆平日里虽然管得严了点,说话唠叨了些,可是她的心眼并不坏,对我照顾得也还不错的。我还有个上初中的儿子,读书成绩虽然也一般,但是很有正义感,品行很端正。一家三口的小日子算不上富裕,不过也能衣食无忧。我真的觉得很知足,我不想就这么结束了。”
羽明伦一听,好奇地问道:“既然如此,那你放着好日子不过,干吗要跟你老婆闹呢?”
陆实信抹去了眼泪,又揉了揉脸颊,有些苦涩地说道:“我努力想做个好丈夫、好父亲,却总是身不由己。每天在单位里勾心斗角,如履薄冰。既要防着别人来算计,还要懂得拉拢好关系,就连在领导那里拍个马屁,也得讲究分寸,拍出自然的气息。我的时间根本不属于自己,想要春风得意,鞍前马后那是必须的。家里都交给老婆处理,孩子也早早得就学会了独立,而我唯一能做的贡献就是削尖脑袋向上爬一级,争取多挣些工资和奖金福利,多拥有些权力。我承认我是忽略了老婆和儿子,可是我也过得不容易。我觉得男人要是没有钱,所谓的爱那纯属就是纸上谈兵,肉麻的话说得再动听,又有多少女人真的愿意总是饿着肚子陪你去看人世间的风景?摆在眼前最现实的问题就是家里的房款和贷款,不能按时还银行的钱,最后就只能去住大街。可惜我老婆不能理解我,儿子也向着她。结果我的分数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扣光了,我自己竟还浑然不知,你说我这不是屈死还是什么?只不过,毕竟一个是陪我风风雨雨那么多年的老婆,另一个是我自己的亲生儿子,我还能说些什么呢?唉,要抓我没问题,坐牢也没关系,只要还能保留我跟他们在一起时所有的记忆就行!”
从陆实信的话语中,羽明伦听出了他的爱与无奈,自责与遗憾,还有那悔不当初的感慨。这不仅也让他开始审视起了自己的婚姻,虽说不知真假,但是在这短暂的相处时光里,也有过一些令他难忘的时刻。只是他那若即若离与似是而非的态度,总是能不偏不倚地刺痛夜星悠,而他自己却每每都是后知后觉或者不以为然。俩人虽不至于吵得不可开交、大打出手,可是斗嘴与冷战的局面却时有发生,且好似一个死循环一般,始终无法打破。
羽明伦至今都不明白这种纷争缘何开始,也不明白最终又如何结束。他知道自己过得很不如意,却又从未想过要去主动了结。他不清楚这个城市里还有多少夫妻和他与夜星悠雷同,彼此的心无法拉近又回避分离,错过了本可以改变的宿命,不得不面对法律的严厉制裁。
一想到法律的制裁,他的思绪又跳跃到了夜星悠提起过有关这个法律制度的由来。夜星悠曾告诉他,在很久以前并没有这样的法律。那个时候,夫妻可以随意的相处,能开开心心就在一起,一旦对对方看不顺眼了,俩人签个协议就可以分开。即便有一方不同意,几场官司打下来也能搞定,婚姻对于男女双方都没有太大的约束力。那个年代下的人会结婚,只不过是对仍处在**期下的爱情的一种馈赠品,是双方对于承诺情感的一种礼尚往来。从交往到成为夫妻如果是一场契约,那结婚这件事就好比是合同里预先支付的订金,离婚也不过是违约金的赔偿问题而已。所以,一个不用因为夫妻情感问题就坐牢的时代,可以不用伪装自己的情感,能随性而活的时代,造就了无数个来自单亲家庭的孩子。而这些孩子长大以后,有不少人处在了社会各行各业的要职上,他们中有一些人就极力推进并完善法律制度改革,以保障家庭的完整性。对于所有夫妻间不和谐的行为,都会用强制的法律手段加以管控。
夜星悠对于这一项法律一直都是持绝对支持的态度,而羽明伦却觉得这完全就是在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但严重地干涉了人权,其结果也未见得就能挽救多少夫妻关系和家庭矛盾。单就这个问题,俩人针锋相对的次数也不少。他还记得自己这一次被抓来之前,似乎起因正是缘于此事与夜星悠发生了口角,直至最后气走了她。
现在回想来,他不由地觉得自己有一些可笑。平时的鸡毛蒜皮也就罢了,国家大事关自己屁事,这样的话题竟然也能与夜星悠从坐而论道演变成了面红耳赤,难道和她在道理上一较长短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羽明伦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一旁的陆实信以为是在笑他,遂问道:“怎么了?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啊?没有!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你说得又没错。我也希望他们会对你法外施恩、手下留情。能看得出你很爱你的老婆和孩子,也很在乎你的家庭。你又不像我,老婆和孩子对我都没有那种特别亲近的感觉。当然......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对她们确实做得也不够好。”
陆实信听了羽明伦的话,心里稍稍觉得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安慰。只是自己推理出来的结论,即便只是一种无端揣度,但自己又找不到能够推翻它的充分理由,是以他的心还是拧巴得像一团麻花似的,解不开、理还乱。
他逐渐地躺了下来,嘴里轻声地哼起了他最喜欢的歌,只为了能在煎熬的时光里,消减胡思乱想带给他的失意。
羽明伦将脑袋倚靠在墙上,听着这并不算动听的歌声,明明也是心事重重的他,却感觉身心在不经意中都放松了下来。他的嘴角挂上了一抹微笑,两眼也惬意地闭合上,时不时还会跟着陆实信的调子哼上几句。
在这一刻,流动的时间就好像是一针麻醉剂,在一瞬间的生疼之后,又将这两个男人满腹道不尽的苦楚给淡化了。俩人就这么静静地躺着,甚至一度忘却了自己还是囚徒的身份,也忘记了曾有过的想要据理力争的意志。这种人为营造出的松弛的感觉,仿佛将他们拐入了另一个世界,虚幻的沉溺感从傍晚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陆实信被带走之前。
门口出现的依旧还是那两张熟悉的面孔,冷漠得惹人生厌。要不是碍于他们的身份,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因为他们手中的枪,羽明伦和陆实信真想冲上前,朝着他们的扑克脸就来上一拳。
“兄弟,我该走了,你好好保重!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忽然还有点儿想念田岛那家伙了,可能是因为大家都是难兄难弟的关系吧。虽然有句话不太中听,但我还是想说,能关在同一间拘留室里,咱们三个人也算是缘分不浅了。希望今后还有机会见面,当然最好不是在这儿,不过也很难说哟,哈哈......”
陆实信努力地想要尽量表现的很轻松,作为年长一些的哥哥,他不想在羽明伦这个小弟面前丢了份儿,也怕伤感的情绪会让他自己更害怕面对裁决的结果。
“606,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在拍言情剧吗?还不快一点!拘留室还让你蹲出感情来了?你既然这么喜欢坐牢的滋味,那等一会儿到了法庭上,去求法官满足你好了。”
警察虽冷眼旁观,但等得颇不耐烦,话也说得也很不客气。只是陆实信却是充耳不闻,依旧在自顾自地说道:“兄弟,如果还有签协议书的机会,你别再那么倔了,就签了它吧。外面的世界也许你不喜欢,可这里头的世界就让你满意吗?踏进这里的门,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们之前也推测出了一些,但这也许都还只是冰山一角而已,你确定你承受得了那些未知的手段吗?或者说你真想要去面对吗?我希望你还是别太意气用事,那样对你没有好处的。男人要懂得知进知退,尤其是在紧要关头时,你好好地琢磨一下我的话吧。”
陆实信讲完,伸手拍了拍羽明伦的肩膀,随即潇洒地向门口站着的那两名警察走了过去,任由他们将自己给拷起来押走,没有再转回头。
羽明伦微垂着头,斜眼看着铁门徐徐合上。前些天还话语声不断的房间里一转眼就变得空荡荡,他突然觉得很不习惯。一个人独坐了才不到十分钟,就发现寂寞远比他想象中更为可怕。他甚至开始觉得情愿去面对与夜星悠的互怼和冷战,至少身边还有一个活人能陪着,即便彼此无声也不是孤独的存在。
同田岛真华一样,陆实信一去就再也没有回到这间房间里。而此后的十天内,房里的三张床也一直都是空着三分之二。羽明伦就此多了一个习惯,每天睡下时都会将另外两张床上的被子弄乱,第二天醒来时又将它们折叠整齐并摆放好,就好像身边还有伙伴在,房间里并非只剩他一个人。
绝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是在房间里到处游走,梳理着自己的回忆。偶尔也会去思考一下陆实信在临走前跟他说过得那一番话,只是他自始自终纠结在那些苛刻到令他窒息的霸王条款上,不肯低头屈服。对于他而言,夫妻之间的情感不应该用规则来约束,夫妻之间的关系也不应该用惩戒来维系。他为此也不曾睡过几回踏实觉,要不是房间里没有镜子,他在洗漱时一定会被自己的模样吓到。
不过今天,他可以不必再烦恼了,因为属于他的宣判日到来了。这一次来带他走的人,不只是那两名警察,还有一位年龄约为三十多岁,英姿飒爽的女人。他从未见过这个女人,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多半就是两周前劝说他签协议书的那个人。
“2137-1006Tm,别再磨蹭了,抓紧跟我们走吧,法官们正等着你呢!”
当听到这个女人略显沙哑的声音时,羽明伦立刻意识到自己猜错了,她并不是那个上次要他签协议书的人,不觉心里有些许失望。虽然他还是没有决定要不要签,但是至少这个人确实给他提供了一条可供选择的路,没准儿就协议书所涉及的内容,可能还会有商量和修改的余地。
然而,就在他愣神之际,这个女人已经命令两名警察进房将他押出来。两名警察也不客气,几乎是将他推出了房间,一边推还一边高声训斥道:“1006,你最好老实点!别想耍什么滑头!”
羽明伦没想反抗,他也无力反抗,向前踉跄了几步,站稳身子后,回头看了看他们三人,淡然地说道:“你们用不着这么用力地推我,我比你们更急着想要见到那些法官,赶紧过来带路吧。”
女人冲着两名警察摆了摆手,他们立刻上前给羽明伦戴上手铐,一左一右地押着他便往法庭走去。女人则跟在羽明伦的身后,目光由始至终都没有从他的身上挪开过。
四人一路来到四号法庭门前,羽明伦忽然停下脚步,扭头问女人道:“上次来劝我签协议书的那个女人在哪儿?”
女人凝视了羽明伦片刻后,回道:“怎么?现在知道后悔当初没有签协议书了?”
“呵呵,后悔?要是知道后悔,我想我也不至于被抓进来几次了吧,我只是有几句话想要对她说。”
女人听了羽明伦的话之后,稍稍愣了一愣,随后缓缓地说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吧,不过最好长话短说。”
羽明伦舒展了一下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算了,我跟你说不着。”
“我就是那天要你签协议书的人,只是当时我并不在现场而已,你听到的声音和看到的所有画面都是经过特殊技术处理的。这是我们的工作规范,我也不必跟你解释。”
羽明伦一听,不由地把脑袋一撇,舌头在口腔内转动了一圈,轻蔑地笑了笑,说道:“技术处理?呵呵,我看分明就是多此一举。搞那么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有什么屁用?你们是见不得人吗?”
女人并没有生气,只是平淡地说道:“你要跟我说什么就快说吧,不想说的话,就进去跟法官们说。”
羽明伦用力甩开两名警察,转身走近女人,冷冷地说道:“你听好了,我想说我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有喜怒哀乐也有七情六欲。所以,麻烦你们以后给出来的协议书最好是适用于人类的。”
女人眼也不眨地直视着羽明伦,神态自若地说道:“谢谢你的意见,并且我也很希望是个人。所以如果今天过后,你还有机会做人的话,最好能懂得一些人该懂的道理,多做一些人该做的事。”
没等羽明伦再开口,女人便对那两名警察说道:“把他带进去吧。”
羽明伦瞪眼看着这个女人,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询问,便已被警察押进了四号法庭。
四号法庭也被称为婚情裁决庭,与一般法庭不同的是,婚情裁决庭上设有三名法官席,却没有书记员席。庭下只有被告席,没有旁听席,也没有原告席,更没有律师席。三名法官中有一名是法院的职业法官,也就是主审官。另一名是婚情审查局的委派人员,作为协审官。而第三名法官的身份设定则非常特别,通常是被告婚姻中的另一半,称之为民审官。裁决结果依据三名法官的投票,少数服从多数。但是当另一半也同属于被告身份时,则由主审官与协审官进行协商判决,而协商产生分歧时,则以主审官的最终决定为准。
羽明伦坐在被告席上,打量着眼前的三名法官。主审官是位上了岁数的女性,看着还挺面善。在她的右侧坐着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显得相当的威严。左侧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正是他的妻子夜星悠。
“尊敬的三位法官,三阶疑犯2137-1006Tm,现已顺利将其带到,可以开庭进行审理!”
两名警察肃立在庭上,一汇报完立即行了军礼,然后迅速退身到羽明伦的背后,分别站在他的两边。
“1006,你知不知道你是我这几年里我审到过的第一位三阶疑犯?记得上一次好像已经是七年前了吧。哎呀......有过三次被抓的经历,那看来你真的是屡教不改啊,必须要严肃处理了。”
主审官说得很平静,羽明伦却听得无法平静。他想要站起身来申辩,无奈却被身后的那两名警察给死死地摁住了。他只能激动地大喊道:“主审官大人,冤枉啊!我是无辜的!我是莫名其妙被警察抓进来的。我的核婚分并没有被扣满十二分,你可以派人去查证!况且,我也不记得我怎么就成了三次被抓了,我完全没有任何印象!我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主审官看了看身边的协审官,慢条斯理地说道:“协审,今天应该是对他的最终审理了,那就麻烦你向他说明一切吧。”
协审官冲着主审官点头示意,紧接着便将桌上摆放着的一摞报告纸拿了起来,随后严厉地高声说道:“1006,你在拘留所里的一切,我们都有监控视频资料。对于你跟606俩人在拘留所室里的推理,我不得不说,确实很接近事实了。我在佩服你们俩还有这份闲心的同时,也对你们深感失望。拘留所是什么地方?那是让你们反省自己错误的地方,不是让你们来玩什么侦破游戏的!你不是一直都想要调查出真相吗?那好!我今天就成全你,把事情的真相全部都告诉到你,你可要仔细听好了。”
羽明伦看着协审官翻阅着手里的材料,心里不知为何的一阵阵发怵,突然觉得像是没了底气般的紧张,嘴唇和喉咙都开始变得干涩起来。
“主审,那下面就由我来宣读一下有关1006之前的所有犯罪裁决结果。”
协审官根据法庭审理流程,需要陈述被告的犯罪记录,因此主审官点了点头,并说道:“嗯,你开始吧。”
“被告2137-1006Tm,现用名为羽明伦,年龄三十岁。于公元2137年10月6日被依法拘捕,原因是其核婚分总共被扣除十一分,根据《婚姻核查法》第五章第二款之规定,两次以上因核婚分被全部扣除者,核婚分的审核标准则自动下调两分。被告之前曾有两次被捕入狱的记录,分别是在2133年5月21日以及2128年3月19日,曾用编号为2133-0521F以及2128-0319F,曾用名为夜星悠。所以,他能用的十分已被全部扣除。”
听到协审官说到此处,羽明伦顿时觉得五雷轰顶、**炸裂。整个人一下子就懵了,仿佛三魂七魄瞬间被直接击出了躯壳,脑袋不停的嗡嗡作响。他双目无神地盯着协审官,嘴里就像是塞了个鸡蛋,怎么也合不拢。
而正坐在法官席上的夜星悠,却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态度异常的平静,只是原本就颇显忧郁的眼神中,更多了一些惆怅和落寞。
协审官将目光转到羽明伦的身上,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才又接着说道:“1006,是不是觉得很意外?是不是感觉你的想象力限制了你的推理能力?既然没有好好地了解过法律,那我现在就向你解释清楚你之前的两次拘捕情况。2128年3月19日之前,你与现法官席上的民审官本是一对新婚夫妻,你们二人皆因为十二分核婚分全部被扣除,所以双双被依法拘捕,又是在同一天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2131年3月19日,婚情审查局依法对你们二人实施了记忆修编,抹除了你们俩记忆中所有婚后的情节,将记忆节点保留到结婚后的第一天,让你们有机会能重新开始一段和谐的婚姻。然而不曾料想到的是,你们俩相处还不到两年,却又一次很有默契的锒铛入狱。这一次,除了继续服刑改造和记忆修编之外,婚情审查局又一次依法对你们二人进行了另一项惩戒措施,意识性别改造处理。旨在让男人体会一下做女人的辛苦,亦或是让女人感受一下做男人的不易,从而不论男女都能对夫妻相处之道更为重视一些。原本进行过意识性别改造处理的人,会被安排一个新的婚姻对象,展开新的家庭生活。只是,你们二人恰好本就是夫妻,所以局里决定将你们的身份进行互换,然后重新走在一起磨合。但是我万万没想到,你的表现依旧令人失望至极。唉,你真是做女人做不好,做男人仍是很失败!在夫妻相处的过程中,你的个人主义始终凌驾一切,彼此之间应有的那些最基本的包容和理解,在你自我的个性中荡然无存。好在我们这一位的民审官的表现还不错,她比你懂得克制和忍耐,也比你懂得宽容和大度,既挽救了她自己,也让我感到很欣慰。”
羽明伦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认为自己一定是幻听了。要不是双手被铐住,他真希望自己可以猛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好让自己能清醒过来。之前与陆实信推测过自己的身份可能并非是真实的,但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种情况。
悲愤的他用近乎乞求的眼神望着夜星悠,希望她能告诉自己,刚才所听到一切都是协审官在信口雌黄。很可惜,夜星悠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是从她黯然的表情上看,显然她清楚的知道协审官的话句句属实。更何况在这个**的法庭上,谁又有胆子敢捏造事实呢?
此时,他已经近乎疯狂了,自己是个变性人的想法促使他不断地用手拉拽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和裤子,不惜留下见血的伤口也要想办法看看那些经过性别改造后留下的痕迹。他恨只恨自己平日里从未细心留意观察过自己的身体,也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是一个变性人。
身后站着的那两名警察及时出手制止了羽明伦的这些“自残”的举动,并将他的双手和双脚分别铐在了座椅的扶手和椅腿上,令他想动都动不了。羽明伦不断地挣扎着,就好似是被如来佛祖压在五行山下的孙猴子。
主审官举槌敲了敲桌案,严肃地说道:“1006,你要做什么?请注意一下法庭纪律!”
羽明伦一边扭动着身子,一边瞪眼看着主审官,厉声吼道:“我不相信他的话!他一定是在骗我!”
主审官回道:“这里是法庭,没有人可以在这里说假话,尤其是我们,更没有必要说假话!”
说完,主审官看了协审官一眼,协审官随即在桌案上的某处按了一下,他身后的墙体立即如羽明伦之前去到那间黑色的房间一样,变成了透明的屏幕,而屏幕上播放的画面让羽明伦彻底看呆了。
画面中,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毫无知觉的分别被绑在两张造型怪异的手术台上,在他们的身边摆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仪器,两台仪器之间像是有线路连接。仪器上又有部分数据线连接到男人和女人脑袋上所戴着的一个装置上。
工作人员先一番操作,然后检查确认无误后,不一会儿的功夫,两台仪器即刻同时投射出了完全相同的三维立体画面,两组画面之间的播放时差应该不会超过一秒。
羽明伦之所以会看呆,那是因为画面中的男人正是半个月前与自己关在一起的田岛真华,而三维立体画面的内容应该是存储于他脑中的记忆,因为在其中出现了田岛真华被关押时的第一视角,同时还出现了自己与陆实信。此外,除了两个画面显示相同之外,与画面相符的声音也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同步的。
协审官将播放速度调快,约莫三分钟后,他忽然又将画面调回至正常的播放速度。羽明伦则看到了让他觉得异常恐怖的画面。躺在手术台上的田岛真华,突然身体内闪出一道强光,整个人变成了半透明状,而随着耀眼的光亮暗去,田岛真华也消失在了手术台上,这整个过程只有短短的数秒钟而已。
随后的画面中,工作人员唤醒了那个女人。羽明伦发现那个女人苏醒过来后,能清楚地说出田岛真华的一切记忆,其中也包括了他和陆实信与自己在拘留室里的那些对话内容,甚至于田岛真华的编号和那一排刻字中的编号也是记得分毫不差。在她发现自己身上的女性特征之后,瞬间变得狂躁了起来。她极力想要从手术台上挣脱,并且破口大骂在场的工作人员无耻得将他变成了女人,这种行为是非法的,是泯灭人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