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牢笼之外,羽明伦的所有困惑都被家人告知是因为失忆的缘故。是以,他从没有认真地琢磨过真相是否就是如此。但是在这里,他却不得不去思考,因为他知道糊涂所要付出的代价会是什么。
陆实信看出了羽明伦脸上的不悦,略显尴尬地说道:“不好意思啊,兄弟!我就这么随便一说,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毕竟这都是父母给的,自己也决定不了。眼下,你能出去才是最重要的!照理来说你的分数既然还有,不该被抓进来才是。只不过,我想那些婚察警也应该不至于搞错,因为所有人的计分在他们的智能系统上都是有着清晰的记录的,而且全都不是人工操作,几乎不可能出什么岔子。对了,他们抓你时,应该会向你出示你的计分信息,当时你看了没有?”
羽明伦只道不明所以,既而悲伤地唏嘘道:“唉,我当然看过了,所以冤就冤在这里!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十一分,否则我也不会喊冤叫屈了!”
陆实信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宽慰道:“兄弟,你千万别灰心,至少还有一次机会嘛。”
羽明伦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容,但他心里却还是不由地暗暗打鼓,毕竟那些婚察警是在明知他分数未到拘捕线的情况下,强行将他抓来的。可见日后的申诉之路,只怕是也会走得异常艰难。
他闭上双眼,脑海中尽是这一段不堪又简短的人生。他努力地把时间线拉回到所能记起的那个起始点,想从仅有的这点儿意识里,尽可能地理出一些头绪来。就在静心凝神之间,他依稀地回想起了过去的一些生活片段。
那是一个如火般炙热的盛夏里的昏黄,红霞如血一般地洒满整个天空。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在湿热的空气中回荡着,只让人觉得心浮气躁。被厨房、卫生间和卧室夹裹在中间的客厅显得格外的幽暗,要不是门外公共走道里引路灯的光线照射进来,视力一般的羽明伦几乎看不清屋里的情况。
他站起身,茫然地环顾着四周,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像是从未见过,却又冥冥中觉得自己似乎就是属于这里。客厅里的摆设十分简单,厨房和卫生间的装修也很老式,卧室里的家具更是陈旧。在他目光所能触及到的地方,没有发现任何能显示屋主人身份的东西。但至少他明确了一点,这应该是个三口之家,因为卧室里五尺的大床边还摆放着一个婴儿床。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是谁?羽明伦心中充满了问号。不过他还是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应该尽快离开,以免被屋主人撞见,误会自己是贼人。只是当他冲到房门口时,门外一个身型微胖的女人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唉,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又想要去哪里啊?就不能好好得在家待着吗?”
女人抱怨着,但声音却很孱弱。眼里虽然充满了哀伤与失望,可是语气却分明又带着乞求。由此可见,她在家里的地位或许并不高,应该没少受丈夫的气。
羽明伦看着这个女人,心里吃惊不小。听她话里的意思,应该是认识自己。他没想到这里居然是自己的家,自己却对她、对这个地方也并无过多的印象。然而,让他惊讶的远不止于此,他竟然脱口而出地叫出了女人的名字“夜星悠”。
女人关上房门,独自走进卧室,羽明伦也不自觉地跟了上去。见她一边收拾房间,一边怅然地说道:“谢谢你,我还以为你连我叫什么都忘了。自从我怀孕之后,你就一直喊我母猪。生完孩子后稍微客气了些,叫我胖子。我好像很久都没有从你嘴里听过‘老婆’两个字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你老婆。”
羽明伦虽然也大概猜到了俩人之间的关系,可是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我是你的老公?”
夜星悠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整个人呆立了片刻,随后从橱柜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张卡,拍在羽明伦的胸口,愤然地说道:“你自己看看吧!”
羽明伦低头怔怔地看着卡上的内容,上面清晰地注明了“结婚证”三个字,卡上还印有他们俩的头像,领证的日期以及发证机关。
“星悠,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觉得我可能是失忆了吧,很多事情我都想不起来,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但我愿意为我的过去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对不起!”
这番话一说出口,夜星悠顿时便愣住了,她出神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几乎无法相信这是自己的老公。在夜星悠的记忆里,羽明伦从来没有如此低声下气过,也没有如此温柔过,更不可能说出“对不起”三个字。
羽明伦其实也错愕了,他也不知自己怎的就会说出这些话。明明与夜星悠素不相识,潜意识里却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告诉自己,对方正是自己的另一半。
“你......你真的没事吗?医生明明说你手术后的身体状况恢复良好啊!办理出院手续时,他没有提过还会出现失忆的情况。要不咱们还是去医院再复诊一下吧,我觉得那场车祸还是挺严重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术后,脑子里还是有一些淤血没有清除干净,又压迫你的神经了?”
羽明伦见夜星悠说话时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从她的神态和举止都能看出她是真的担心自己术后留有什么后遗症。
“我出过车祸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家里是怎么了?你能不能好好地跟我讲讲。”
羽明伦很想从夜星悠那里多了解一些自己的过去,面对一片空白的记忆,他深感焦虑和恐慌,没有丝毫的安全感可言。然而夜星却悠并没有回答他,只是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就往屋外走,想要带他前往医院复查。
羽明伦没有防备,被拽着踉跄了两步,赶紧甩开夜星悠的手,慌慌张张地问道:“星悠,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夜星悠斩钉截铁地回道:“当然是去医院啊!你的伤肯定还没有好,我要去找医生问个明白!”
羽明伦烦躁的“哎呀”了一声,随后拉着夜星悠在客厅里坐下,对她说道:“星悠,我真的没事。可能只是刚恢复,还有一些不适应,有一些记忆需要慢慢地找回来。所以你详细地跟我说说以前的事情,还有我究竟是怎么出的车祸。”
夜星悠盯着羽明伦瞧了好一会儿,这才叹息道:“我们家以前并不住在这里,可是三年前,你开车把人撞死后,我不得不卖了房、卖了车,卖了家里几乎所有值钱的东西来赔给人家,以换得人家签署谅解书。另外,还要感谢冯警官,多亏了他替我们向人家求情,做人家思想工作,并且在法院那边周旋,你才只判了三年,缓期两年执行。不过,你在这场车祸中也受了重伤,最严重的就是伤到了脑子。差不多缓刑的时间,你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后来你减了刑,我们也结了婚,生了女儿。老公,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怪怪的?难道你真的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吗?”
听着夜星悠说得有鼻子有眼,羽明伦只好装着回忆起些许的样子,实际上却是依旧抓瞎。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听另一个人的人生经历,与他没有丝毫的关系。
回忆闪回到此处,羽明伦立刻睁开了双眼,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冯警官”。这一声惊动了一旁的陆实信,他忙问道:“兄弟,你怎么了?又做梦了?”
羽明伦稍稍定了定神,继而不答反问道:“陆先生,你说过你是个公务员,那就是说你在**部门工作。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一位的冯警官,或者听说过这个人?他应该不是普通的警察,有些级别和地位的。”
“兄弟,你先别激动。我看你刚才闭着眼睛在冥想,你到底想到了些什么?这个冯警官又是怎么回事?”
对于羽明伦没头没脑的一番问话,陆实信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先问明情况再说。
羽明伦解释道:“我刚才回想起我第一次见到我老婆时的情形,我老婆告诉我,三年前我开车撞死了一个人,而我自己也脑部重伤。因为我老婆和死者家属达成谅解协议,我只是被判入狱三年,缓期两年执行。据说,帮助我免受牢狱之苦的还有一位冯警官。当时听我老婆说完,也并未在意这个人,想想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就没有再深究,想着日后找机会再报答便是。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这个冯警官很不一般,说不定他有可能知道我为什么会失忆!”
陆实信想了想,缓缓地说道:“兄弟,我想如果你老婆说的是实话,那你可能只是因为开车撞了人,同时撞坏了自己的脑袋,所以才失忆的吧。”
“这绝对不可能!且不论我不记得自己开车撞死过人,哪怕就真的有过此事,那么医生又怎么会不把我手术后仍会有失忆的现象向我老婆坦言?这种事怎么可能对病患家属瞒得过去?我认为事情一定没那么简单,这个冯警官应该是个关键人物!陆先生,拜托你一定仔细地想想!”
羽明伦的反驳不无道理,语气更是坚定不移,陆实信赶忙说道:“好,你让我想一想,冯警官,是吧?冯警官......”
羽明伦焦急而又期待地盯着陆实信,陆实信则紧锁着双眉,嘴里嘀嘀咕咕的好似在念咒。
好几分钟过去了,陆实信猛然一抬头、一瞪眼,“吱”了一声,有些犹豫说道:“你说的不会是那个婚情审查稽查处的处长冯靖吧?我听说,他是负责签发特殊批捕令的人,在婚情审查局里的权力挺大的,人脉关系也相当广。他会亲自出面帮你解决问题,难道说你的这场车祸与核婚分有关?等一下,说到这个人倒让我想起了另一件事。我刚进来的第二天,田岛这家伙就跟我说起过他的批捕令好像就是冯靖签发的。可是我记得我的批捕令上只有婚情审查局的公章,并没有冯靖的签字。莫非你......”
陆实信随即用异样的眼光望向羽明伦,羽明伦自然也明白了陆实信的意思,他的话虽未说完,但很显然是怀疑自己和田岛真华属于同一类人,甚至可能还不如田岛真华 。因为如果陆实信未曾言语的揣测是正确的,那么田岛真华既然已被他们认定为第二次被抓,便可据此推断出凡是由冯靖签字批捕的人都是至少被抓过一次的人,这也解释了特殊批捕令的含义。
羽明伦此刻的内心是既震惊又崩溃,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可能不是初犯,而是一个惯犯。
好在陆实信虽然也感到有些惊愕,却并未太过介意。他知道羽明伦一定能猜出他未说出口的话,于是立刻开解道:“兄弟,你先别胡思乱想。没有事实依据的事情,也不用太在意,也许你跟田岛有着不同的情况也未可知呢?”
“陆先生,你不必安慰我了。我的确记不得自己之前有没有被抓过,可是这一次......批捕令上的确是有一个人的签字,我看到了。我记不清是谁的签字,我想多半就是冯靖没错了。”
羽明伦显得失魂落魄,他迷迷糊糊地继续说道:“也许我也是第二次,甚至很有可能是第三次被抓了。现在看来,这个冯靖一定了解很多关于我过去的事情,我要找他问清楚,必须要弄明白。”
他站起身,又一次冲向铁门,发了疯似地用拳头猛砸了起来,卯足了劲地高声喊道:“开门!让我出去!我要见冯靖!让我见冯靖!”
这一次,陆实信只是静静地看着羽明伦的癫狂,并没有去阻止,他知道这一回阻止不了,也了解羽明伦内心的诉求。一个没有了应有的记忆,同时又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无法明确的人,心底的那份痛苦和压抑可想而知了。
羽明伦的呐喊并没有换来他想要的,他喊破了嗓子,砸肿了一双手腕,铁门依旧纹丝不动。他与陆实信一般无二,最后累得倒在地上无法动弹,口鼻不停地喘息着,像是一只被风雨摧残却又无人问津的可怜虫,连蠕动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
“兄弟,起来吧,我扶你。其实我也算是看明白了,这里每天有好多人都像你我这样愤怒地咆哮,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所以根本不会理我们。我们只有忍耐了,我再忍耐两天,你再忍耐两个星期。”
陆实信将全身无力的羽明伦扶回到床上,自己也累得够呛。他也往自己的床上一躺,慢慢地调整自己的气息。待顺气了之后,他平静地说道:“兄弟,谢谢你让我也明白了我之前的行为有多愚蠢。田岛或许是对的,这里不是一个比嗓门、比哭声和比力气的地方。在这里不讲道理,一切只讲证据。你听我的一句劝吧,如果你还想要找回你自己,那就必须要先离开这里。”
说罢,陆实信幽幽地叹了口气,便轻轻地翻了个身,背对着羽明伦,也不知是睡去了还是独自琢磨着自己的心事。
然而,纵使陆实信的话说得再有道理,此时的羽明伦却已然一句都听不进去了。他啜泣着自己的悲苦,渴望寻回真相,却又发现真相离他似乎很遥远,阻挡在真相面前的更非只是这一道铁门。他的心里不免滋生出了沮丧,若说自己真的不止一次被捕,而这浑浑噩噩的日子也过了这么久了,再去究其真相还有那么重要吗?他突然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在犯傻,唯愿自己能像是具死尸一般,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停止掉所有的思考,等待命运的恣意妄为。
只是殊不知,他还是小看了命运的玩笑,才仅仅只过了一个昼夜,在他依旧还沉溺于无望之际时,那扇被他怒砸过的铁门居然又再一次地发出了响动声。
陆实信警觉地坐直了身子,轻轻地冲着羽明伦喊了一句“兄弟”。羽明伦却还是无精打采地躺着,听见陆实信的呼唤,他有气无力地转过脑袋,撇了陆实信一眼,继而才眼神落寞地望向门口站着的两名警察。
一名警察站在门口,朗声说道:“2137-1006Tm,别再睡了,赶紧起来跟我们走,外头有人来看你了。”
羽明伦对警察的话非但充耳不闻,反而默默地转了个身,根本就不予理会。
陆实信见此情形,立即翻身下床来到羽明伦的床边。拍了拍他的臂膀,说道:“兄弟,你快起来吧,别让两位警官久等了。这个时候还有人愿意来看你,那是件好事啊!”
见羽明伦没有任何反应,陆实信又接着说道:“你不是一直想搞清楚真相吗?躺在这张床上是不可能查出来的。现在能问出真相的机会可能就摆在你的面前,你可千万别错过。你要是放弃了,他们俩是不会求着你的。一旦这两位警官真的转身走了,这铁门又关上,你就会后悔了。”
“1006,怎么回事啊?你到底去不去?你要是不愿意见访客的话,那我们就走了。”
陆实信的好言相劝和警察不耐烦的催促,还是起到了效果。羽明伦转回身,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撸了撸头发,便朝着门口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别催了,我跟你们走。”
铁门随着羽明伦走出房间后落了下来,羽明伦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见陆实信正弯着腰,歪斜着脑袋,冲他摆着手。他的心头不觉腾升起了几分患难见真情般的暖意,嘴角也很自然地荡漾起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
两名警察一前一后地押着羽明伦,沿着灰色的走道,穿越过数道电子门,又绕了好几个弯,终于来到了一个宽敞的房间里。房间里家具和陈设全无,四周同样的没有窗户。两张面对面摆放的白色椅子位于房间的正中心,跟房门处在一条直线上。在这个四壁与屋顶全都是黑色的房间里,这两把椅子显得格外的突出。
“不是说有人要见我吗?这里可不像是会客室,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面对这两个面无表情的警察,面对乌漆麻黑的空间,羽明伦感到不适。他抗拒进入房间,但反抗却架不住枪口顶在背脊上。
他被铐在了其中一张背对房门的座椅上,不久便听见房门合上的声音。房间顿时一片漆黑,除了对面的椅子,其它什么都看不见了。无法判断身后情况的他,立刻就没了安全感。心跳不自然地加速了起来,双脚不停地跺着地面,两只手拼命地想从锁住他的左右扶手上的钢环里拽出来。
当然这么做都是徒劳无功、白费力气,他同时也发现了椅子是完全固定在地面上的,并且还可以升降,他跺了没几下,脚便已够不着地面了。
“1006,像这样的椅子在这个地方有好多,你要是有本事从这把椅子上挣脱出来,这里的工作人员也就没有必要花大价钱把它们给买回来了。”
羽明伦感觉这个陌生的声音来自于他的前方,像是一个女人在不远处说话,却并没有向他靠近,他没有听见脚步声。
“你是谁?我们认识吗?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为什么不能找个亮堂一点的地方,正大光明的见个面?”
羽明伦一边说着,一边双目圆睁,想要看清楚黑暗中说话的是什么人。
“怎么?这里不好吗?我倒是觉得挺好。刚才那两位警察应该都跟你说了吧,是我想要来看看你。所以,我能看得见你就行了,你没有必要见到我。”
羽明伦听罢是又气又怒,他提高了嗓门,大声说道:“既然你如此怕见光,那我觉得我们俩也没有再聊下去的必要了。把我放开,让我回去,你也可以请回了。”
“哈哈,我想你是搞错了吧,我并没有打算跟你聊。来到这个地方,我说你听即可。”
羽明伦听了这话,心里更是不爽了。他“哼”了一声,随即便淡淡地冷笑道:“请问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听一个躲在暗处的缩头乌龟讲话?”
“呵呵,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你的分数还差一分,却被关在这里吗?”
就只这一句话,羽明伦瞬间便冷静了下来。他半眯着眼,沉默了一阵,然后冷冷地说道:“你有屁就快放吧,用不着在这儿跟我兜什么圈子,装什么神秘的!”
“好吧,我也不喜欢讲废话。我现在坦白告诉你,提前把你抓进来绝对是为了你好。虽然你是一个死有余辜的人渣,但是**和社会还是愿意给你最后一次救赎自己的机会,只要你肯真心悔过。”
羽明伦对于这番话,只听得是云里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当即怪笑道:“你不会是来逗我的吧?怎么我一句都听不懂呢?你自己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把我抓进来是为了我好?还什么给我最后一次救赎的机会?你是在吓唬谁呢?我到底是杀人放火了,还是绑架勒索了?”
“看来把你关在这儿两天是根本没起到作用,你还是没有认真地反省过自己犯的错误,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你这样的人,无论是给人当丈夫还是做妻子都不会合格,一辈子孤独终老都算是便宜你了。”
女人的这套说辞直接把羽明伦给气乐了,他毫不客气地回道:“我的这一辈子该是什么样,好像用不着你来操心吧。况且,有这么奇葩的法律在,能孤独终老反而来得更好。”
“1006,你不必跟我斗嘴。法律就是法律,也容不得你亵渎。不过,法律也不外乎人情,我这里有一份协议书,只要你肯签了字,并严格遵守协议书上的内容,我就可以立刻放你出去,离开这里回家,怎么样?”
羽明伦虽然并不信任这个女人,但是听说她能立刻放自己出去,眼前还是觉得一亮,于是说道:“是吗?那你把协议书拿来看看吧。”
女人说了一句“去把协议书的内容给他看”,便立刻有一个人从黑暗中快步走到了羽明伦的跟前,将他的椅子旋转了九十度,面冲着一堵黑墙。
羽明伦隐约中瞧出来人与此处的警察穿得不同,便顺口问道:“喂,你好像不是这里的警察,你们是来自哪个部门?”
此人却置若罔闻,在黑暗中摸索了片刻,原本黑色的墙面就忽然亮了起来,随后一份协议书就像是投影一般出现在了墙面上。椅子的两侧扶手下方,各伸展出了一块液晶屏。
只是羽明伦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头,当墙面变亮的那一刻,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查看协议书的内容,而是立即扭过头,想要试图找出跟他说话的女人所在的位置。
但可惜的是他什么也没有瞧见,甚至就连刚才出现在他面前的人究竟是男是女都没有能够看清楚。
“好了,你慢慢看,要是同意的话,就用手指在液晶屏上签上你的名字和编号。习惯用哪只手签都可以,两边的电子屏上都能写。行了,过十分钟之后我再来。最后提醒你一遍,是福还是祸,你自己可要好好选择。”
羽明伦急忙竖起了耳朵,想依靠听力来辨别对方的方位,只是这一招仍旧还是无济于事。他没了办法,不得不放弃,只能安下心来,先看看协议书上写得是什么再做打算。
协议书上的条款众多,但基本上都是描述了作为一名丈夫的责任与义务,对于权利只字未提,而所谓的合格就是无条件以及无原则的包容与忍让妻子。
羽明伦越看越觉得可笑,他打心眼里无法接受这样不合理的霸王条款。看到那些言论荒谬之处,更是忍不住破口大骂写出这份协议书的人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脑残儿”。协议条款的内容才看了不足一半,他便不愿再多瞅上一眼,最后索性抬头仰脖,闭目养神了起来。
十分钟后,墙面再次暗了下来,恢复成了浓浓的黑色,房间里又变得伸手不见五指。而那个女人也如约而至,她询问羽明伦道:“怎么了?铁了心不愿意签字了?那你是不想出去,不想要自由了吗?”
“得了吧,签了这份东西还怎么可能会有自由?有的就只是自作孽了吧!我说你们这些人真的很可笑,居然会如此简单粗暴地得用单一的道德标准来评定夫妻两个人之间情感的优劣。还一直打着夫妻双方个人行为约束准则的幌子,唱着提升全人类婚内责任感的高调,迷惑着所有的人。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羽明伦毫无忌惮、不计后果地发泄着他的不满。他已不知道在心里咒骂过多少次,今天终于彻底豁出去,一吐为快了。
“1006,你会为你今日的言行付出代价的。今天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我的工作范畴之内,仅仅只是走一个流程而已。你签与不签,其实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差别,我的工作都算是完成了。我们一次次地给你机会改过,你却一次又一次地辜负了我们对你的信任。如今这最后的一次机会,你既然也已选择主动放弃了,那么......我也只能对你说珍重了,再见吧!”
羽明伦听着觉得她的话里有话,赶忙追问道:“你等等!什么一次次地给我机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明白了再走啊!”
房间里没了任何回应,房门很快也打开了,守在外边的两名警察走了进来,松开了羽明伦被铐着的双手,并重新将他押解回了关押他的房间,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陆实信见羽明伦被押了回来,赶忙上前问道:“兄弟,你总算回来了?怎么样?是你的家人来看你了吗?”
羽明伦回到床边坐下,摇着头说道:“不是,我也不知道见我的人是谁。可能是这里的官,也可能是婚情审查局的人。”
陆实信见羽明伦的情绪似乎并未比出去前好多少,遂又问道:“那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的疑问得到解答了没有?”
“那个人告诉我,我之所以分数未到就被抓到这里,只是因为出于对我的保护,是为了我好。还说想要我签一份狗屁协议书,只要我答应签了,就能立刻放我出去。”
陆实信一听羽明伦说能有机会出去,兴奋地说道:“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啊!那你签了没有?”
羽明伦苦笑着说道:“你是没看到过那份协议书,简直就是在强迫你给自己的老婆做牛做马,比卖身契还要狠。我是不会签的,情愿去坐牢也不要那样的自由,根本就是把家变成了另一个更折磨人的牢房。”
陆实信面露惋惜之色,说道:“唉,兄弟,你还是太年轻,太意气用事了。你不了解这个监狱里头的生活,我听说它可不比普通的监狱......总之,即使再怎么不平等的条约,你都该签了它。要知道在这里,你对想要的生活无计可施,但是在外头,总能找到办法去改善。对了,找你的是什么人?”
羽明伦皱着眉头,答道:“我自始自终都被铐在一间漆黑的房间里,也不开灯,搞得神秘兮兮的,所以我根本就没见到那个人的样子。不过听讲话的声音,应该是个女人吧。”
陆实信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迷惑,紧跟着问道:“嗯......你肯定对方是个女人?不是用了变声器之类的东西?那除了让你签那份协议书之外,她还对你说了什么没有?”
“是不是女人,我也不敢确定,这也无所谓。至于其它的,也就没说什么了。不过她倒是让我确认了自己确实已经被抓过好几次了。她说一次次地给我机会让我出去改正自己,想让我做个所谓合格的丈夫,却没想到最后我还是不断地回到起点上。唉,可能我就是个坏到根子上的人吧,所以也不需要出去的机会了。”
羽明伦的话语中带着些许自嘲的心酸,任谁听了都会心生同情。然而陆实信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他的表情变得更为困惑不解了。
他忽然一抬手,严肃地说道:“兄弟,你老实告诉我,你今年到底多大岁数了?说实话!”
“三十周岁啊,怎么了?这个我没有隐瞒的必要,我的ID卡上写得明明白白的。”
陆实信的这个提问让羽明伦感到莫名的意外,更猜不透他为何要这么问。
“我的天!又是ID卡......是不是没有了ID卡,你就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生人了?”
羽明伦沉默了,陆实信的话直接戳到了他的痛处。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没有记忆的人,他对自己目前身份的认知的确全是来自于外部的一些识别信息。而在他的脑子里所能提取出的相应的数据,在时间线上就是存在着大面积的空白。
他早就向陆实信表明过,所以觉得有些不能理解陆实信此时为何会对此仍有那么大的反应。
“兄弟,那个女人说‘一次次给你机会’时,你就没有感觉到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面对陆实信接踵而来的问题,羽明伦实在是摸不透他的用意,一脸迷茫地看着他,恍恍惚惚地答道:“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吗?”
陆实信摁住羽明伦的双肩,认真地说道:“兄弟,你沉下心来想想,我们通常说‘一次次’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指三次起,我们才会用‘一次次’来形容?法律规定男人可以结婚的年龄是二十二周岁,你今年三十周岁,你没发现年纪对不上了吗?假定说你是第三次被抓了,你现在应该是三十二周岁才对。我来给你算算,之前你被抓过两次,就按最糟糕的情况,一年内就扣满十二分吧,那么你有过的夫妻生活应该是两年,另外六年是牢狱生活,这样就已经是八年的时光没有了。你自己想想,对不对?”
虽然陆实信说让羽明伦想想,可是却并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而是继续说道:“我们再假设,就算‘一次次’是指两次吧,那么另一个问题又解释不通了。我记得你说过你结婚才不到一年,孩子也刚出生。也就是说一年前你还是未婚的状态吧!那么在这之前的那一次被抓是怎么一回事?要知道结婚后才开始计算的核婚分,那时还没有结过婚的你怎么可能被抓?你不觉得这根本说不通?联想到你老婆说得车祸,实在是很很匪夷所思啊!”
羽明伦被陆实信说得一愣一愣的,脑子还来不及多做细想,心里却不知为何,觉得这一通分析听着似乎相当有说服力,不由地瞠目结舌,下意识地回道:“你说得对!非常有道理!我怎么居然会一直都没有想到呢!”
“兄弟,坦白地讲,我开始觉得田岛跟你......你们俩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有些细思恐极了。如果这不是属于个别事件,而是针对所有被抓来的人,那就说明我们所面临的判决很可能根本就不是单纯的只坐三年大牢这么简单了!shit!”
陆实信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停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人的状态也跟着变得焦躁起来。
羽明伦静静地凝视着脚下的地面发着呆,他急需要稳定一下自己芜杂的情绪,也同时整理一下自己凌乱的思绪。陆实信给出的信息量着实是太大了,大到让他感到震惊不已。他此时的状态其实比陆实信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于更为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