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特别应景的老话叫做“黄梅时节家家雨”,这句话现如今不仅仅只适用于春末夏初时的天气状况,它还引申出了另一层寓意,也由此适用到了所有年满十八周岁之前的那些孩子的父母身上。
六月之初,婚情审查局一楼的接待室里,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户上雨水凝珠后如帘般的垂落。在他的心里也仿佛是一片阴霾,细雨将至。而他凝重的表情里似乎写满了忧伤与不解,沉重的呼吸声又像是在暗示着内心的不安与焦虑。
“羽明伦,实在是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楼上正好有个重要的会议在开,我是趁着中场休会期间跑下来的。哎呀,真要恭喜你啊!出狱该有一周了吧?最近过得怎么样?”
冯靖稍作停顿,看了看时间,又继续笑着说道:“本来应该好好跟你聊聊的,可是很抱歉,我现在最多只能给你十分钟,有什么事你就抓紧讲吧。”
“谢谢冯警官,我只是想来向你打听一下,我老婆星悠......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羽明伦在冯靖的对面坐下,很想尽量保持平静的问话。只是他的笑容着实令人尴尬,强咬着的牙关又没能控制住不停地在微微颤抖的双颊,握着一次性水杯的手也一直不听使唤地哆嗦着,不得不靠另一只手来用力压制住,绷紧的双腿更是时不时地会抽搐一下......很明显,他的紧张感完全无从掩饰。
冯靖也是一愣,他没有想到羽明伦会特地跑来问他这个问题。在他看来,监狱管理局或者是夜星悠的母亲应该早就向羽明伦解释过了才对,因而他很自然地反问道:“怎么?难道都没有人告诉过你吗?”
羽明伦失意地摇了摇头,情绪十分低靡地回道:“唉,要是有人明确地告诉我了,我又何必来麻烦你呢?星悠死了之后,我的岳母也像是人间蒸发似的彻底失去了音讯。我一出狱就去找她,可是所有她有可能会出现的地方我都去过了,就是遍寻不着。至于狱管局那边,他们开始只是给了我一句‘意外死亡’,没过两天又轻描淡写地说星悠是自杀的,她的尸体也早就交给我的岳母处理了。我的天呐!她怎么可能会自杀呢?又是如何完成的自杀?你也知道的,她不是普通的犯人,五年都是处在那个如棺材般的设备里,就像是进入了休眠模式中。请问她怎么对自己动手?难道在梦里杀死自己吗?有这么神奇吗?”
据冯靖从狱管局的朋友那边所了解到的信息,夜星悠的死因确属自杀。只是他刚想解释说明,却见羽明伦忽然一拍桌子,狠狠地地道了句“他们一定是在撒谎骗我”!
冯靖看得出羽明伦是憋着一肚子的气,一次性水杯因他猛拍桌子的那一下,已经被他捏得变了形,而里头的饮用水也溅得他身上和桌上到处都是。
“羽明伦,你先冷静!关于夜星悠的死,我感到很抱歉,也很遗憾。不过据我所知,她的确是自杀身亡的。说起她自杀的原因么......我听说好像是和民政部门下属的育保处所制定的QCFP考核有关吧。”
冯靖赶紧向羽明伦道出其中的原因,想要稳住他逐渐有些失控的情绪。
“民政局我知道,育保处?没听说过。还有QCFP,这个又是什么东西?是‘全城放屁’的意思吗?”
对于这个机构以及这个英文缩写,羽明伦是一无所知,冯靖也知道他不了解,只好耐心解释道:“所谓QCFP是Qualification Certificate for Parenting的英文缩写,也就是育儿资格证书的意思。关于这项律法措施,应该是一年前开始试实行,今年正式执行。按照规定,每年的6月16日至6月20日,凡是子女未满十八周岁的父母,就必须参加QCFP考核。只有考核通过了才能继续为人父母,否则将被剥夺这一资格一年,如果连续三年考核无法合格,将被剥夺这一资格五年,另禁考两年。如果禁考期结束后,仍连续两年考核都无法通过,那么就将永久失去为人父母的权利。”
羽明伦“哈哈”一乐,他由衷地觉得这件事情太过可笑,没想到居然还会有比核婚分更为荒诞不经的规定。但是他无法明言,也不敢明言,五年的牢狱之灾教会了他必须管住自己的嘴巴,谨慎自己的言行。
只听冯靖接着说道:“我听说在试实行期间,第一批参与的被考核人员中,有相当一部分来自监狱,夜星悠应该就是其中之一。然而,就在考核结束的第二天,我发现与其脑意识相连通的高级人工智能人AI1108突然出现了信息数据无法送达指定目标的现象。于是我就打电话给监狱方面,才知道了夜星悠已于前一晚自杀的消息。”
羽明伦听得是一头雾水,他不明白这个考核和夜星悠的死有什么关系。他知道自己和夜星悠之间,做夫妻而言确实并不怎么合适,可是就做父母而言,他自认为俩人都是非常合格的。对于给到女儿的爱,他们俩任谁都从未轻视过。尤其是夜星悠,更是将她那份母爱泛滥到倾其所有,不遗余力地为了女儿。
“所以说,你认为星悠自杀是因为那次考核?她是没有考核通过,失去了一年做母亲的资格了吗?”
羽明伦的追问让冯靖显得颇为无奈,他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个嘛......她不是考核没有通过,而是在准备考核的前一刻才被通知取消考核的资格,最终没有机会参加。究其原因是她的犯罪级别为三阶,已是最高等级。因此根据试行的新法规定,她将直接被剥夺为人父母的权利,时效为五年。这对她来说也许是个很沉重的打击,所以监狱方面认为那是她选择自杀的理由。”
羽明伦面色骤然一变,怒目冷对冯靖道:“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居然又是因为你们?为什么你们搞出了这样奇......的法律条文,却不早跟我们说明呢?”
“我想你是误会了,新法中的所有条款并不是由我们提出和制定的,而是国家立法机关根据民政部门的意见,将现有的婚姻核查法里的条款做的补充,然后纳入新法中。至于你们为什么会不知道,这就只有问你们自己了吧。我们国家方方面面的法律条款众多,有多少是你们花心思去了解过的?不过说起来这也算是个通病了,也可以理解。因为绝大部分的普通老百姓都不会去关心这些,除非他们的职业本身跟律法有关系。”
羽明伦内心愤懑,嘴上却反驳不出半分道理。冯靖的话并没有说错,现实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安安稳稳地做人,本份规矩地做事。法律条款就像是日常生活里最常见的各类说明书,哪里都会有,却没有多少人会去留意。
他又是心痛,又是惋惜,却也只有无奈的份,只好换了个理由质问道:“那既然你们事先就已知晓星悠是三阶的犯人,干吗又要让她第一批参与考核,这不是摆明了打击她吗?”
冯靖叹息了一声,缓缓地说道:“那是监狱方面安排的,我们婚查局这边并不知情。况且在新法试点阶段,本来就有着许多不确定的因素,为的就是要把问题暴露出来才能更好地做出调整和改动。我想监狱方面也没有想到夜星悠会为此而自杀,或许他们没有对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有足够正确的认识吧。不过夜星悠的死也给他们这些人提了个醒,能够避免在今后的工作中再度出现这样的意外事件。”
对于冯靖的这一番官方式阐述,羽明伦深感不满。可是看着那一副满是歉意的嘴脸,他即便觉得再恶心,也不好意思当面指责。心里明明知道这对夜星悠来说很不公平,但是自己又如何能斗得过当权者的淫威呢?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烧得发烫,怒火在胸腔里来回地蹿腾,却也只能强忍着把自己变做一座暂时休眠的活火山,尽量推迟喷发的时间。
只是,愤怒可以压制,但他的困惑却并未解开。夜星悠死是已然既成事实,但是自杀却是监狱方面的一面之词,这完全无法让羽明伦信服。虽然他承认夜星悠深爱着自己的女儿,视其为掌上明珠,可是以她的性格而言,断然不可能为了五年当不了母亲而自杀。活着总还有机会能翻盘,死亡那就是一辈子失去了女儿。再者按常理来说,夜星悠之前就坐过五年的牢,五年见不到自己的女儿。这和通不过考核,失去了五年做母亲的资格又有何异?也未见她就因此而自暴自弃地在牢里自杀,为什么偏偏这一次却如此脆弱地自寻短见了呢?
羽明伦深信这其中必有着其它的原因,说不准是监狱方面想要刻意掩盖掉真相也不一定。只是,目前还没有找到任何证据,原本想从冯靖这里能问出一些蛛丝马迹来,可从他的表情和眼神来看,似乎真的对细节并不清楚,不像是在官官相卫的样子。再交流下去怕是也问不出什么了,反而只会让自己越来越添堵。
他想到此处,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要起身告辞。没想到冯靖却说道:“羽明伦,你不会是想要调查夜星悠的死因吧?你不是一直都很不待见她吗?怎么会忽然对她的事情在乎起来了呢?”
羽明伦转过身,盯着冯靖看了一会儿,随后似笑非笑地回道:“这就要感谢国家,感谢**,当然也要感谢冯警官了。我想应该是因为我在牢里改造得比较好,懂得了什么叫做感恩,也懂得了成为夫妻一场的难能可贵。星悠怎么说也都是我的老婆,对她的事不闻不问,这可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该做的,那属于不负责任的表现,你说呢?”
冯靖望着羽明伦阔步离去的背影,他锁紧了双眉,心中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对于羽明伦所讲的那些情况,他确实充满了疑虑,同时也让他回想起了一年之前,在他前往狱管局与夜星悠的母亲卢嫣见面的那天,曾遇到的一件小事情。当时是基于同一系统下的同行之间的关系,所以也就并未太过在意。然而此时想来,却不由地觉得或许真的事有蹊跷。
那是在他与卢嫣会面不欢而散之后,他有些憋屈地离开了接待室,正打算下楼赶赴“夜星悠”的住处。谁知才走出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他立刻停住了脚步。
重要的并不是这个男人的声音有什么特别,而是其口中所说的一番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嗯,卢女士,你做得不错。不该说的话就别多说,不该留的东西也不必收着,毕竟那些物件只会让你更痛苦。婚查局这么做也只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你不想要的话,他们也不能强迫你的。如今你的女儿已经不在了,就剩下了你一个人,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冯靖顿时就有些不乐意了,局里的条例规定得很清楚,犯人服刑期间的意识记录必须交付到其家属手里,怎么能说只不过是在例行公事。他即刻回转身,便想要回到接待室里看看究竟是谁在给卢嫣瞎解释婚查局的工作章程。好歹自己也是个正处级干部,婚查局又和狱管局是平级单位,除了两个局的正、副局长之外,不论是谁,自己都有资格对其说道一番。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迈步,便听见卢嫣说道:“谢谢你,荣警官。我还不至于老糊涂。最重要的女儿都没了,纠结这些东西留与不留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我很想知道,小悠到底是怎么死的?从我接到电话开始,到我赶去监狱,然后再到我来你们这里,所有的警察都跟我说她是因为承受不了什么新法试行的测试,导致意外死亡。那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意外?是外因还是内因?另外,老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我到现在也没能看到小悠的遗体!你们的人说是正在走流程,我理解我女儿的身份特殊,不论她是死是活,都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可是你们的办事效率也太低了......说真的,我觉得你们是在找借口搪塞我,故意不让我见到她!我想请你给我一句实话,她到底人在哪里,是死还是活?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卢女士,我有必要提醒你,麻烦你注意一下你的言辞!我们是警察,不会把她怎么样的。当然,你迫切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夜星悠的死因我们已经在全力调查了,我们也希望能尽快给到你一个准确又确切的说法。你且少安毋躁,我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见卢嫣不再做声了,荣警官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道:“要不这样吧,你今天先回去,我尽量做到在三天之内给你一个答复,然后一周之内让你见到你的女儿,你看可以吗?”
卢嫣在这里硬撑得太久了,哀伤的情绪并不是那么容易扛得起的,终于她还是忍不住掉下了已近绝望的眼泪。她一边提起包,抹着脸上的泪,一边又呜咽着说道:“唉,哪有什么可以或不可以的......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我还能怎么样?胳膊总归拧不过大腿,呵呵,你们说了算吧,我这就走了。”
荣警官迟疑了片刻,随后立即说道:“请等一下,卢女士!我刚才想了想,婚查局那边要是再来给你送你女儿的意识记录,你就收下交给我们,对我们搞清楚她的死因也许会有帮助。”
“好吧,我知道了。反正我留着也没用,你们要是能查出些什么来,那就给你们吧。毕竟我是个外行,你们才是专业的。”
由于卢嫣的突然告辞,冯靖只得赶紧先行离开,以免与其照面,还得编个像样的理由,费一番口舌解释,免不了徒增几许尴尬......
也正是这个让冯靖早已忽略了的记忆片段,如今重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却猛然发现了几个玄之又玄的疑点。首先,那位荣警官似乎不愿意让卢嫣看到夜星悠的意识记录,也不放心这份意识记录留在她的手里。其次,他给卢嫣的两个时间节点,虽说是用了“尽量”这个婉转的词汇,但是细想他当时讲话的口吻和语气,却又好似十分有把握,他的这份把握是从何而来?其三,他像是不太希望狱管局以外的人过多了解或者插手调查夜星悠的死因,因而才会在一出现时就对卢嫣说了句‘不该说的就别说’这样的话,那么这话的目的又是何在呢?难不成是怕将家丑外扬吗?
他的心头顿时缠上了一层迷雾,若不是今日羽明伦来“兴师问罪”,他也许根本就不会去想这些,只是既然想到了,那就有必要过问一下,也顺便挫一挫狱管局那帮人的锐气,让他们知道婚查局的办事作风。
打定了主意,雷厉风行的作风使得冯靖在会议之后便立即开始着手部署局里探员的一系列调查行动。虽说同样是隶属警察的队伍编制,但是婚查局的工作人员显然在各方面都相对要比狱管局来得更精良一些。对于调查取证这项工作,他们明显要更在行一些。
话分两头,各表一支。冯靖这边神不知、鬼不觉地对夜星悠的死因展开了调查。羽明伦那头也没有闲着,查明真相尚有大把时间,可眼门前的当务之急却是从母亲手里接管自己的孩子。
夜星悠死后,卢嫣跟着销声匿迹了。原本由自己的母亲与卢嫣二人交替轮换着照料的女儿羽熙灵,也就全都由母亲一力承担了。羽明伦的心里很不好受,一来是为了母亲的病体而忧心,一把年纪还要为两代人操碎了心。二来也是不忍女儿身边的亲人越来越少,这对她短暂的童年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三来更是暗骂自己为儿不孝,为父无教,什么都没有做好。明明爱就在心里呼之欲出,却偏又自私得无所顾忌,折了陪伴女儿成长的甜蜜。
他将女儿接回家后,下定决心要好好补偿她今后的生活。然而女儿却并不待见,甚至于对于母亲夜星悠的死,都表现得极为冷漠。俩人相处了几天,羽明伦始终觉得自己一直都在用热脸去贴羽熙灵的冷屁股,这让他倍感无奈和失落。他怨不得天也怨不得地,怨不了别人也怨不起自己。女儿才刚牙牙学语,他和夜星悠便双双入狱;才准备打算替女儿报名入学念书,却又再次失去了自由,如今女儿已处青春期,正是自己的世界观形成,并初具叛逆的时候。再想要挽回彼此之间缺失了十年的亲情,自是绝非易事。
然而,让他头疼不已的问题远不止于女儿冷落的疏离这一件事,眼见着6月16日不日将至,QCFP考核已临近眼前,可是他才出狱不久,对于要考些什么完全一无所知。他害怕考砸,也不允许自己考砸,他不想再一次和女儿失之交臂。只是,这些年的大牢蹲下来,他和从前那些个称兄道弟的狐朋狗友彻底没了联系。周围一些曾经相处融洽的邻居也已经换了一茬儿,他压根儿就不再熟悉。他这才发现,原来想要找个认识的人打听一下,居然都会是那么难。最后实在没辙了,他也只得在网络上搜寻些并不太靠谱的所谓模拟测试资料与题库,像模像样地研究了起来。
其实,他是忘了冯靖说过的话。即便让他找到了人,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大部分人都是头一遭参考,与他怀着同样忐忑心情的父母又岂止一二呢?
他这一次是真的用了心了,曾一度最让他花心思的恋爱和结婚都没有这么用心过,他那志在必得的决心一直时刻准备着。他相信女儿能看得明白,也相信自己能得到女儿的重新认可和接纳。
羽熙灵看在眼里,却似乎总有些嗤之以鼻。对于羽明伦将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备考上,她颇为的不屑。可是一连几天看着羽明伦像着了魔似的,本不太想搭理其的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当面数落了羽明伦的做法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实在是过于可笑了。能有这个时间,不如出去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倒还能养家糊口,别等着坐吃山空,这样才更切实际一点。父爱不是用来体现在一年一度的答题上,而是要表现在日常生活的点滴中。花大把时间在看书和考试上,那是她属于这个年龄阶段的学生才该乐此不疲的事情。
羽明伦听后觉得很是委屈,也很惊讶女儿竟能说出这一番道理来。失落之余却又十分的高兴。他在向女儿耐心地解释着参加QCFP考核的必要性以及严重性的同时,也向她做出了发自肺腑的承诺,一旦这次考核结束,他立刻就会去某一份差事,从此义无反顾地承担起养家的重任。
羽熙灵似懂非懂地听完了羽明伦讲的话以后,反倒是显得有些糊涂了。她着实不懂为什么**部门出于保护小孩子的目的而颁布的法令,却让她丝毫感觉不到自己的权益得到了保障,相反只觉得自己更容易被忽略了。这样的法令,到底它的意义何在?它真有可能让父母们发自内心地去更关爱和包容子女们一些吗?
大人们纷繁复杂的想法,她不会明白;大人们自以为是的爱护,她也不会理解。她现在所能做的就只是转过身去,回到她自己的世界里,不闻也不问,假装静候她所期待的佳音。
然而,就在考核日的前一天,羽明伦的家中却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打断了他最后冲刺的应考计划。这位来访者是一个女人,羽明伦并不认识她,但是她却曾在夜星悠和高级人工智能人AI1108的意识连接中出现过,并与夜星悠还有着数面之缘。
“羽明伦,你好!我是婚情审查局的童雨,不介意请我进去坐一会儿吧?”
羽明伦一听是来自婚情审查局,心下立生疑惑并且本能地紧张了起来。他自觉地后退了两步,将身子让到一边,请童雨进屋。
“这套两房两厅的房子朝向和结构都很不错,你和夜星悠还挺有眼光的,确实很会挑。而且我真没想到,这个家里缺少了一个女人,屋子还依然收拾得挺干净,房间也布置得很温馨。呵呵......应该是为了你的女儿吧?看来你的确是改造得不错,之前夜星悠讨厌你的那些臭毛病都没有了。”
面对童雨的夸赞,羽明伦并没有觉得高兴,更没有放松警惕。他试探性地问道:“童警官,你今天这么有空突然到访,不会只是来检查我的生活条件和居住环境的吧?我目前还是处于单身的状态,也没有核婚分能让你们扣。”
童雨不经意地笑了笑,又很随意地说道:“放轻松些嘛,你不用太过紧张,也不必那么敏感,我今天不是带人来抓你的,只是想来和你聊几上句而已。”
“呃,我没听错吧?你说你特意跑来我家找我聊天?我还真不知道我们俩之间有什么话题是可以聊的。况且,你和我素不相识、素昧平生的,我们今天头也是一回见,你觉得我跟你能说什么呢?要不还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吧,咱们最好永远井水不犯河水。”
羽明伦并不想和童雨多说什么,他也不愿意跟婚查局的人扯上任何关系。可是童雨却不以为然,她不慌不忙地说道:“难道你就不好奇我来找你聊什么吗?不想听听我有什么要跟你说的吗?我跟你的确没有过交集,不过我跟你的老婆却打过交道。我听说前些日子你去找过冯处,想要查明你老婆的死因,也许我可以帮到你呢?”
童雨的话就像是有着魔力一般,立刻便勾起了羽明伦浓厚的兴趣,让他本想要逐客的念头瞬间就打消了。
“你真的愿意帮我?那打算怎么个帮法?你是不是已经查到了什么?”
童雨见羽明伦如此心急,微笑着说道:“我们坐下来谈吧,可以吗?”
羽明伦赶紧匆忙地回了一句“请”,便老老实实地与童雨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我这里有些东西想让你先看一看”,童雨抛出这句话后,随即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了一个如麻将牌般大小的设备。经过一番简单地摆弄之后,一段清晰的长达五分钟的三维立体画面即刻出现在了羽明伦的眼前。
这段画面一共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拍摄的是设备检修情况,而第二部分则是一群研究人员聚在一个房间内,操作着电脑并不时地查看着大屏幕上所显示出的内容。
“这都是些什么呀?你让我看它做什么?这跟我老婆的死有何干系?”
羽明伦显然有些不高兴了,童雨却忽然收起了笑容,严肃地说道:“这跟你老婆的死大有关系!这第一部分内容是我们的人在监狱里做常规检修时拍摄到的,你刚才看到的那个大型设备就是用来关押你老婆的。这台设备在你老婆临死前,曾出现过一次非技术性故障,这是维修过程。第二部分内容则是在与你老婆进行意识连接的高级人工智能人AI1108的记忆储存器内读取被自动删除的一些画面信息。我们现在怀疑非技术性故障极有可能是监狱方面的人刻意动了手脚,而我们的人在读取记忆画面信息时也发现,AI1108的记忆存储器中画面信息模块出现了一串非正常代码,这段代码导致了原代码信息产生不连贯甚至是错位,现在我们正在想尽一切办法恢复。”
看着一知半解的羽明伦,童雨知道这些技术问题向他解释不清楚,于是便简明扼要地说道:“说白了,就是有人故意想要毁掉你老婆脑子里的一些记存的映像,不让别人知道特定的某个时间段里所发生的事情。不过,越是这么做,其实也就越是暴露了心虚的一面。由此,我们也有理由确信,你老婆的死绝不会是表面上我们所得知的单纯的自杀身亡这么简单,监狱方面肯定是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羽明伦茫然地瞪着童雨,好一会儿才吃惊地说道:“这就是你想要告诉我的吗?告诉我这些日子以来,原来你们一直在努力证明我没有对你们撒谎吗?”
童雨看着有些抓狂的羽明伦,又从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随后说道:“羽明伦,你给我听着。你嘴里讲的即便全部都是真话,我们也必须要去求证它的真实性,这是规矩,懂吗?我们肯花时间去求证,这本身就足以代表了我们的立场,你就别不知道好歹了!行了,听听这个吧。”
她将刚从包里取出的一支笔摁了一下,随后交给羽明伦,羽明伦接过后没多久,这支笔里便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他集中注意力,仔细聆听后,发觉这竟然像极了夜星悠的声音。这个声音虽然模糊不清,但依稀可辨是在反复地呼喊着“救我”。
“这是怎么回事?我好像听到了星悠的声音!她像是在喊救命!”
童雨点了点头,回复羽明伦道:“那的确是你老婆的声音还原,同样是在AI1108的记忆存储器中分离出的一部分音频信息,这段信息和画面信息属于同一段单元。画面信息全被破坏了,但好在音频信息中,我们还是提取到了这短短的一小节。”
“可是她在那样的状态下?是如何发出的声音?不是应该处在类似于休眠的状态中吗?”
童雨看了看羽明伦不解的面庞,略显得意地轻哼了一声,说道:“这就是高精尖的科学技术了,将人们的思维语言转化成可以听到的音频形式,我们称之为心语具象。”
羽明伦虽然听不懂她说的词汇,却也大致明白了她要表达将抽象的东西形象化,将无形的东西有形化处理的意思。只是这些并不是他关心的,他现在只想知道童雨究竟会如何帮他,如何着手查明夜星悠真正的死因。
童雨将她带来的这些设备全都收回包里后,明确地告诉羽明伦,要想知道真相,就得从根上去调查。夜星悠的死既然是和QCFP有关,那么就必须要从考核这件事本身入手。
对于童雨的这个说法,羽明伦当即表示了认同。只是他空有这样的想法,却并不知道该如何实施。童雨表示她自有计划,不过此事她只能以个人名义行动,因为这毕竟已经超出了婚查局的行政管辖权范围,属于刑警的执法范畴了。而她今天会来找羽明伦,也并非是受冯靖的委派。冯靖只是要求他们暗中调查此事,最后将调查结果汇总成文后递交给他,由他上报部里做进一步批示。
羽明伦表情异样地盯着童雨的脸,迷惑地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来帮我?我们非亲非故非友人,你这么做非但没有任何好处,说不定还有可能惹上麻烦,到时候说不定连婚查局的金饭碗都砸了,这又是何必呢?”
见童雨沉默了许久就是不肯开口,羽明伦只得轻叹了一声,惋惜地说道:“既然你不愿意跟我说出你的真实想法,我又怎么敢与你合作。我也怕到时候被你卖了都还在屁颠颠地替你数钱,我想我们还是各查各的吧。你请回吧,恕我不送了。”
“等一下!我是为了我的老公和儿子......我老公和你老婆一样,也在新法试实行阶段,被选中参加了QCFP考核,他是最后一批参考人员。”
听童雨这么一说,羽明伦暗暗觉得有些抱歉,他猜测童雨的出发点也许和自己一样,她的老公可能也自杀了。
然而童雨却说道:“不过,他比你老婆还是要幸运一些,至少人还活着,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自从他参加完考核回来之后,我发现他和儿子之间突然发生了巨变。儿子完全不认得他,视他如陌生人一般,无论我怎么向儿子解释都没有用。在儿子的口中,描述出的父亲竟是另一张面孔。我老公虽说能认得出儿子,却完全无法自证自己父亲的身份。因为参加考核时,孩子的出生证明及相关资料需要上交,一旦考核失败,这些证明材料即会被修改。社会上的各种机构,都将不再承认他与儿子之间的父子关系,不论我提供什么样的旁证,都会被视作无效处理,不予接受。无法向儿子有力地举证爸爸就是亲爸爸,我真的觉得自己就快要被逼疯了。”
羽明伦听得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不敢想象当女儿不认识自己,却认为另一个男人是她的父亲,而自己又对想要证实自己作为父亲的身份感到无能为力会是一种何其痛苦的场面。他不禁打了一个冷颤,遂惊慌失措地问道:“新法中规定的五天的考核究竟是要考些什么?这个通过率高不高呢?”
童雨没有立刻回答,她似乎还沉浸在她那烦扰着她生活的家庭现状中无法自拔。羽明伦看着失神的童雨,似乎能感受到她的无助,也正因为如此,他不得不将童雨唤醒。
“童警官,我能够了解你此刻的心情,可现在还不是发呆的时候!我们必须要做足准备,而且还要抓紧时间想出对策,这样才能尽早地解决问题,为自己的亲人们讨回公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