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记

迷魂记

暗夜,两名警察正在追捕一名逃犯。

逃犯爬上一栋公寓的楼顶,两名警察穷追不舍。在追逐中,逃犯从这栋公寓的楼顶跳到另一栋公寓的阁楼顶,翻过屋脊逃走了。第一个警察跳过去,滑了一下,还是控制住了身形。第二个警察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因为阁楼的屋顶是倾斜的瓦面,他一直往下滑,最后他扒住屋檐,悬在空中。他往下看了一眼,与地面有十几米的距离,他恐惧极了。

第一个警察回过头来救他,想拉他上来。就在第二个警察试图将一只手递过去时,第一个警察却滑下了倾斜的瓦面,摔落到地上。

在伍德小姐的工作室里,伍德小姐正在工作。对面的沙发上,费格森先生在把玩着自己的拐杖。忽然,他在身体前倾时不小心用力过猛,吃痛地叫了一声。

“我想,你已经说过不痛了。”伍德小姐慢悠悠地说。

“不,是该死的紧身衣,很紧。”费格森先生解释。

“没有三维弹性的吗?真不时髦。”伍德小姐一边在画板上继续她的文胸图样创作,一边说。

“你知道的,警局的那些医生永远跟不上潮流。不管怎样,明天就好了。”

“为什么?明天怎么了?”

“明天,明天就不用穿紧身衣了,明天我就能跟其他人一样,自己挠痒痒了。”费格森先生一脸神往,“我要将这可悲的东西从窗口扔出去。”他举着拐杖,一脸的深恶痛绝,“做个自由的人。米吉,你认为,会有很多男人穿紧身衣吗?”

“比你想象的多。”

“真的?这是根据你个人的经验,还是——”

“拜托!”伍德小姐打断了费格森先生的无聊猜测,“明天以后会怎样?”

“什么意思?”

“一旦辞职不做警察了,你打算做什么?”

“你好像不太赞成我辞职,米吉。”费格森先生很快坐直了。

“不,那是你的生活。你曾是个年轻睿智的律师,后来有一天决定要成为警察局长。”伍德小姐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设计图。

“我必须辞职。”

“为什么?”

“因为恐高症。我会在夜里惊醒,看到那人从屋顶上掉下来。我想去救他——”

“这不是你的错。”伍德小姐终于停了下来,望着费格森先生。

“我知道,大家都这么说。”费格森先生的声音越来越低。

“约翰尼,医生跟你解释过了。”伍德小姐温柔地强调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有恐高症,我会头晕。天哪,天哪,发现的真不是时候。”费格森先生依然懊恼。

“只要有了症状,就再也去除不了。没有人责备你,可是,为什么非要辞职呢?”

“你是说,让我坐在书桌前抄抄写写吗?”费格森先生一脸的无法忍受。

“为什么不可以呢?”伍德小姐反问。

“那我的恐高症怎么办?假设我坐在这把椅子上,就在桌子后面,”费格森先生比画着,用拐杖假设桌子的高度,“铅笔从桌上掉到地上,我要弯腰去捡铅笔,瞧,我的恐高症要犯了。”

“哦,约翰尼。”伍德小姐笑了,“那你打算做什么?”

“我暂时什么也不做。别忘了,我可是个独立的男人,正如俗语所说,相当独立。”费格森先生挥舞着拐杖。

“你为什么不离开一段时间呢?”

“你是说让我遗忘?哦,不,米吉,别这么婆婆妈妈的。我不会崩溃的。”费格森先生紧皱着眉头。

“你这星期头晕过吗?”

“我现在就头晕。”听到这话,伍德小姐立刻紧张了,费格森先生说道,“米吉,这个音乐,你不觉得有点儿……”

“哦。”伍德小姐立刻关掉了留声机。

“这是什么玩意儿?”费格森先生指着展示架上一只形状有些怪异的文胸,问。

“文胸啊,你应该知道的,你可是大人了。”伍德小姐备感惊讶。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

“这是新款。革命性的改良。没有肩带,没有后带,但是具备文胸所有的功能,就像悬臂桥一样。”伍德小姐耐心地解释道。

“是吗?”费格森先生觉得不可思议。

“半岛的一名飞机设计师设计的——利用业余时间设计的。”

“也是种爱好——一个自助作品。你的爱情生活怎么样,米吉?”费格森先生对文胸的兴趣显然很有限。

“按照一系列的想法发展。”伍德小姐坐回画板前。

“那么……”

“正常。”

“你从未结过婚?”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是我想结婚的对象,约翰尼。”

“你是在说我。我们订过婚,对不对?”虽然说到了这个话题,但费格森先生依然语气轻松。

“订过三个星期整。”伍德小姐不动声色地瞥了费格森先生一眼,可是费格森先生并不在意。

“美好的大学生活!但是你取消了婚约,记得吗?”费格森先生用拐杖指着伍德小姐,不过伍德小姐依然没有抬头,“我现在仍然单身,是等待结婚的费格森。哦,米吉,你记得一个叫加文·埃尔斯特的同学吗?”

费格森先生再次转移了话题,显然刚才他只是随便地提起关于订婚的话题,他无从知道伍德小姐的内心想法,或者无意知道。

“加文·埃尔斯特?”

“是的,有趣的名字。”

“你认为我记得吗?可我不记得了。”伍德小姐回答。

“我今天接到加文的电话,很有趣。我们战时失去了联络,有人说他去了东岸。可他现在回来了,是教会区的电话号码。”

“那是个贫民区吧?”

“可能是。”

“他可能是在流浪,想不花钱喝杯酒。”伍德小姐猜测道。

“我过得也不怎么样。我要请他喝两杯,然后告诉他我的麻烦。但并不是今晚。这样,我们出去喝杯啤酒,怎么样?”

“抱歉,老兄,我还要工作。”

“那我还是回家吧。”费格森先生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米吉,你说的‘再也去除不了’是什么意思?”

“什么?”

“恐高症。”

“我问过医生,他说,再来一次惊吓,才有可能好,不过也可能没有用。”伍德小姐解释道,“你不会真的想再去跳楼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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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能恢复。”

“怎么做?”

“我有个想法,如果我能习惯某种高度,一次一点儿,”费格森先生用拐杖比画着,一次比一次高,“就像这样,循序渐进,明白吗?我给你展示一下。从这个开始。”

费格森先生拿了只小板凳。

“那个?”

“那你想让我从什么开始?金门大桥吗?现在,看着,我们开始了。”费格森先生试探着踩上了小板凳,“好了。现在,我朝上看,我朝下看,我朝上看……什么事都没有。”

“等一下。给。”伍德小姐拿了只不算高的梯凳给费格森先生。

“好主意,我就用这个,放在这里。好的,这是第一步。”

“好,现在第二步。”伍德小姐鼓励道。

“好的,第二步来了。”费格森先生小心翼翼地迈上第二级台阶,“好了,看到了吧?我朝上看,我朝下看,我朝上看……我要给自己买架高点儿的梯子。”

“现在,先慢慢来吧。”

“好,我们开始,没问题。”费格森先生迈上第三级台阶,“这很容易,我朝上看,我朝下看,我朝上看,我朝上看。”忽然,费格森先生看到了窗外——和那天晚上类似的场景:两栋楼挨得很近,有五六楼层高,从窗口可以看到地面。费格森先生受不了刺激,再次头晕了。很不幸,他从梯凳上倒了下来。

“哦,约翰尼,约翰尼。”伍德小姐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费格森先生无力地抱着她。

在加文·埃尔斯特宽敞豪华的办公室里。

“你怎么干了造船这一行,加文?”费格森先生问,他应约来拜访埃尔斯特先生。

“因为婚姻。”

“有意思的行业。”

“坦白说,我觉得很无聊。”

“你不必靠这个生活的。”

“是啊,但是我要负责的。我妻子的家人都去世了,得有人照看家族生意。她父亲的合伙人在东岸经营公司的船厂,在巴尔的摩。所以我决定,既然要做,就回来做。我一直很喜欢这里。”埃尔斯特先生解释道。

“你回来多久了?”

“快一年了。”

“还适应这里的生活吗?”

“当然,可是旧金山变了,过去吸引我的东西正在飞速地消失。”

“比如这些?”费格森先生指着墙上的一幅画,那是昔日旧金山的景象。

“是的,我那时在这里很开心。色彩,激情,权利,自由。你不坐一会儿吗?”

“不,不,我很好。”费格森先生一直走来走去。

“看到报上的报道,我很难过。你辞职不做警察了,是永久性残疾吗?”埃尔斯特先生看上去很自然地发问,也许这才是他最感兴趣的问题。

“不,并不是那样,”费格森先生矢口否认,“我只是不能爬楼梯,不能去陡或者高的地方,比如马克酒吧那样高的酒吧,好在城里也有平房酒吧。”

“现在想喝一杯吗?”

“不,不用了,现在喝酒对我来说有点儿早。我差不多都说完了,是吧?我从未结过婚,很少见同学,我是个退休的侦探,你是个经营造船生意的商人……你有什么心事吗,加文?”费格森先生终于坐了下来。

“我找你到这里来,斯考蒂,是知道你辞职不做侦探了,但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为我重操旧业?我想让你跟踪我的妻子。”

埃尔斯特先生知道费格森先生想问什么,便摇摇头说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的婚姻很美满。”

“那么……”

“我怕她会受到伤害。”

“谁要害她?”

“一个死人。”费格森先生闻言一愣,“斯考蒂,你相信一个已经过世的人——一个死人,能够附在一个活人身上吗?”

“不信。”费格森先生回答得很干脆。

“如果我说,我确定这些就发生在我妻子身上,你怎么看?”

“我会建议带她去看精神病医生或心理医生,或者神经科医生……或者只是普通的家庭医生。他还要帮你也看一下。”费格森先生大声说。

“那你对我而言没什么帮助,不好意思,浪费了你的时间。谢谢你的来访,斯考蒂。”

“好吧。”费格森先生起身告辞,“我……我并不想这么粗鲁。”走到门口,他回头解释道。

“不必,这听起来很愚蠢,我知道。你还是那个很现实的苏格兰人。”

“一直都是。”

“你以为我在编故事吗?”

“不。”

“我没有编故事,我也不知道怎么编。她正在跟我说话的时候,突然声音变弱、消失了,眼里蒙上了阴云,一片茫然。她离开我,去了别的地方,像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我喊她,她甚至听不见。没过多久,她深深地呼一口气,就又回过神来了,开心地望着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离开过,也不能说出时间和地点。”

“多久发生一次?”费格森先生又坐了下来。

“过去几个星期越来越频繁了。她还会像梦游一样闲逛,天知道她都去了哪里。有一天我跟踪她,看着她出了公寓,像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连走路的姿势也变了。她驾车去了五英里外的金门公园,坐在湖边,越过水面盯着远处的柱子,就是那座‘昔日之门’。她就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只好离开,回到了办公室。那天晚上回家,我问她一天里都做了什么。她说,她开车去了金门公园,坐在湖边,就这些。”

“然后呢?”

“车上的里程表显示她开了九十四英里,她去了什么地方?我得知道她去了哪儿,斯考蒂,她都做了什么,然后才能找医生治疗。”

“那么,你找医生谈过吗,关于这件事?”

“是的,我私下找过。在她接受治疗之前,我要了解得尽可能多一些。那么,斯考蒂……”

“好,我找个私人侦探帮你跟踪她。他们都很可靠。”

“可我希望是你。”

“我已经辞职了。”

“斯考蒂,我需要一个朋友,一个我能信赖的人,因为我很恐慌。”

“我已经退下来了,我可不想卷入这该死的事。”

“我们今晚去剧院看首演,之前会去厄尼氏餐厅吃饭,你在那里可以见到她。”埃尔斯特先生好像知道,只要见到她,费格森先生就不会拒绝这件事的。

“厄尼氏。”费格森先生皱紧了眉头。

晚上,在厄尼氏餐厅里。

费格森先生坐在吧台的位置,埃尔斯特夫妇离他很远,他只能看到埃尔斯特太太的背影。那是一个金发女人,盘发的发式很特别,墨绿色的晚礼服衬得皮肤尤其白皙,她的坐姿非常优雅。

很快,他们用餐完毕,埃尔斯特太太与先生一起向门口走去,因为途经吧台,费格森先生不便一直盯着她看,但还是近距离地看到了她。她真的是一个丰腴而美丽的女人,很年轻,眼神充满了梦幻。

有人和埃尔斯特先生打招呼,所以他们在吧台边稍稍停留,然后走出了门。

埃尔斯特太太如同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把费格森先生深深地吸引住了。于是,他接受了这项工作。

第二天一早,他就开着车在埃尔斯特家的公寓外面等。这是一栋高档公寓,出入的都是体面人士。

终于,埃尔斯特太太出门了。她穿着一套灰色的套装,简约大方,还是梳着那么别致的盘发,优雅地走向自己的绿色轿车。

费格森先生以适当的距离跟在绿色轿车的后面。轿车开过繁华的街道,忽然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在一扇破旧的小门前停了下来。埃尔斯特太太下车,走了进去。费格森先生稍后也跟了进去。门里面是一条狭长昏暗的甬道,堆放着很多杂乱的东西,尽头是另一扇破旧的小门。费格森先生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一道缝,原来是一家花店,望出去是另一条街道的人流。埃尔斯特太太买了一束小小的捧花,费格森先生在她正在付钱还没有出来的时候,迅速地退了出去。

绿色轿车开走了。这一次,埃尔斯特太太来到了一座古老的天主教堂前。墙壁是灰白色的,门小小的,礼拜堂里空无一人。埃尔斯特太太从前面的一扇小门出去了。费格森先生跟了出去。外面是教堂的墓地,一座座墓碑安静地竖在那里,周围有很多葱绿的树木,黄色的美人蕉分外娇艳。

顺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埃尔斯特太太在一座墓碑前停了下来。费格森先生远远地观察着她。埃尔斯特太太就那样默默地站了很久,费格森先生始终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终于,埃尔斯特太太离开了。费格森先生走过去看那座墓碑,只见上面写着“卡洛特·瓦尔德斯,1831年12月3日—1857年3月5日。”

接下来,埃尔斯特太太去了旧金山荣勋宫。她进了美术馆,一直坐在一幅油画前,出神地望着。费格森先生假装欣赏作品,慢慢地绕到埃尔斯特太太背后。油画上面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有着美丽的脸庞,手上捧的花和埃尔斯特太太买的一模一样,盘发的方式也相同,只是身上的衣饰不属于这个时代。埃尔斯特太太就那样呆呆地坐着,很久也没有动一下。

费格森先生去问美术馆的工作人员:“您能告诉我一些关于那位女士的事吗?她看的那幅油画上的女人是谁?”

“哦,是卡洛特,你会在目录中找到的。卡洛特画像。”工作人员递给费格森先生一本小册子。

“这个能给我吗?”

“可以。”

“谢谢。”

离开荣勋宫,埃尔斯特太太来到麦奇崔克酒店。费格森先生看着她走进去了,便下车走到楼下,正好看到她拉开二楼一个房间的窗帘。

费格森先生走进酒店大堂,里面的陈设非常豪华。他正观察着,“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吧台后面一位有些年纪的女士站起来问。

“您经营这家酒店吗?”

“是的。”

“能告诉我住在二楼拐角房间里的是谁吗?”

“恐怕我不能随便告诉您这类信息。我们的客人有隐私权。我想,这也不符合法律规定。当然,他们不一定会介意,但是我——”费格森先生将证件给她看,女士担心地问,“天哪,她做了什么坏事吗?”

“请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象不出那个可爱的姑娘——”

“她叫什么名字?”

“瓦尔德斯,瓦尔德斯小姐,西班牙人。”

“卡洛特·瓦尔德斯?”

“是的,就是这个名字。可爱的名字,对吧?外国名字,可是很好听。”

“她在这个房间住了多久?”

“两个星期,她的房租明天到期。”

“她在这里过夜吗?”

“不,她只是每星期来这里住两三次。只要客人行为规矩,我就不问他们问题。但是我要说——”

“她下来时,别说我来过。”

“可是她今天没有来啊。”

“我五分钟前看到她进来了。”

“不,她根本没来。”那位女士肯定地说,“如果她来了,我会看到的。我一直在这里给我的塑料植物涂橄榄油。还有,您看,她的钥匙还在架子上。”那位女士指给费格森先生看。

“那能请您上去看看吗?”

“去她的房间?”

“是的。”

“如果您要我去的话,当然可以。但是这样做看起来很傻。”

“谢谢。”

“侦探先生,您要上来看一下吗?”那位女士在楼上喊。

费格森先生走上二楼。那位女士为他打开房门,里面空空如也。费格森先生走进去,里面没有人来过的痕迹。费格森先生走到窗边望下去,发现停在路边的绿色轿车不见了。

费格森先生回到了埃尔斯特先生的公寓,只见绿色轿车停在它原来的位置,好像从未离开过,只是那束小小的捧花还在,说明这一天发生的事都是真的。

费格森先生来到伍德小姐的工作室,进门后扔下帽子,直奔小厨房。

“米吉,你认识旧金山历史方面的权威吗?”

“这可真是女孩子喜欢的打招呼方式。”伍德小姐坐在飘窗上忙着,不忘批评道,“没有‘你看起来很美’之类的话,直截了当地说‘你认识旧金山历史方面的权威吗’……”

“想喝一杯吗?”费格森先生丝毫不在意,他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

“不,谢谢。”

“那么,你认识谁?”

“伯克利大学的桑德斯教授。”

“不,不,我不是指那类历史,我是指稗官野史——人们从未听说过的。”

“哦,你指的是‘快乐旧金山的放荡日子’——刺激的故事,比如1879年8月谁在安巴卡德罗被杀了。”

“对,就是这些。”

“雷柏大叔。”

“谁?”

“雷柏大叔。他有家‘大商船书店’。怎么了,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1879年8月谁在安巴卡德罗被杀了。”

“嘿,等一下,你不再是侦探了,怎么回事?”伍德小姐感兴趣地问道。

“你非常了解他吗?”费格森先生终于给自己倒了杯酒。

“谁啊?”

“雷柏大叔。”

“当然。”

“那么,走吧,我希望你把我介绍给他。戴上你的帽子。”

“我不需要帽子。”伍德小姐边说边跑去拿风衣,很快走出了门,“约翰尼,到底是怎么回事?”

“嘿,等一下。”

伍德小姐已经不见了踪影。费格森先生只得赶紧喝了口酒,追了出去。

他们很快来到雷柏大叔的书店。

“是的,我想起来了,卡洛特,美丽的卡洛特,悲伤的卡洛特。”雷柏大叔是一个可爱的人。

“埃迪和高夫街角的老房子,跟卡洛特·瓦尔德斯有什么关系?”费格森先生问。

“那是她的房子,很多年前为她建造的。”

“谁建的?”

“是……是……”雷柏大叔摸着下巴,“我记不起他的名字了,是一个有钱有势的人。抽烟吗?”

“不,谢谢。”

“抽烟吗,小姐?”

“不,谢谢。”

“这是很平常的故事。她来自城南的一个小地方,有人说是从传教村来的。”雷柏大叔点燃一支烟,慢悠悠地说着,“她很年轻,是的,非常年轻。她在卡巴莱跳舞唱歌,被那个男人发现了。他带走了她,为她建了一所大房子,就在西增建区。还有……一个孩子,是的,一个孩子。”故事慢慢地吸引了伍德小姐的注意力,而费格森先生一直在认真地听着,“我无法告诉你们确切的时间,或者他们到底幸福甜蜜了多久。后来,他抛弃了她。他没有别的孩子,他的妻子无法生育,所以他带走了孩子,抛弃了她。你知道,那个时代的男人可以那样做,他们有权有势,还有自由。而她变成了悲伤的卡洛特,穿着破旧不堪的衣服,独自住在那所大房子里,独自走在大街上,简直是疯疯癫癫了。她拦住路人就问:‘我的孩子在哪儿?’‘有谁见过我的孩子吗?’”

“可怜的女人。”伍德小姐说。

“后来,她死了?”费格森先生说。

“她死了。”雷柏大叔说。

“怎么死的?”费格森先生问。

“自杀。在那个时代,这样的故事屡见不鲜。”

“非常感谢您。”费格森先生与雷柏大叔握手。

“不客气。”

“不胜感激,再见。”费格森先生一个人走出门去,似乎忘记了伍德小姐的存在。

“再见。”

“嘿,等等我。再见,大叔,非常感谢。”伍德小姐与雷柏大叔告别后,追了出去:“嘿,约翰尼,报答我的时候到了。”

“为什么呢?”费格森先生觉得难以置信。

“为了我带你来这儿啊。快,告诉我吧。”

“没什么可说的。”费格森先生笑了。

“要么告诉我,要么再穿回紧身衣。约翰尼,求你了。”

“走吧,我送你回家。”

很快,他们到了伍德小姐的家。

“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伍德小姐有些不高兴。

“我已经说得够多了。”

“那个男人是谁,还有他的妻子?”

“下车,我还有事要做。”费格森先生替伍德小姐打开车门。

“我知道了,是和你通电话的那个老校友——埃尔斯特。”伍德小姐猜到了。

“米吉,求你了,下车。”

“重点是那个漂亮的、疯疯癫癫的卡洛特死而复生,并附在埃尔斯特的妻子身上。”伍德小姐自顾自地说着,“哈哈,约翰尼,快告诉我吧,快点儿!”

“我不会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我只会告诉你他是怎么想的。”费格森先生既不耐烦,又无可奈何。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

“她漂亮吗?”这是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关注的重点。

“卡洛特?”

“不,不是卡洛特,我是说埃尔斯特的妻子。”

“是的,我猜,你会觉得她——”费格森先生想了想,说。

“我想,我会去看看那幅画像的。”伍德小姐打断了他,“再见。”

“米吉!”

“再见!”

“米吉,你……”

伍德小姐走了,留下费格森先生一个人在车里。他拿起了荣勋宫的赠册,很快就翻到卡洛特的油画那一页,眼前浮现出埃尔斯特太太聚精会神的侧脸。

咖啡馆里,费格森先生将荣勋宫的赠册递给埃尔斯特先生看。

“斯考蒂,你做得很好,很胜任这份工作。”埃尔斯特先生说。

“那是卡洛特·瓦尔德斯?”费格森先生指着油画问。

“是的。”

“有些事你并没告诉我。”

“我没想到她会带你去那里。”

费格森先生点点头,说道:“但是你知道。”

“是的。你注意到她盘发的方式了吗?”埃尔斯特先生指着油画中的人,“还有别的方面。我的太太玛德琳有几件属于卡洛特的珠宝,那是她继承的财产,从未戴过,都太过时了。直到现在,当她一个人的时候,她都会拿出来看,好奇地、小心翼翼地触摸它们,将它们戴上,并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那时她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么,卡洛特·瓦尔德斯是谁?你太太的祖母吗?”费格森先生问。

“曾祖母。那个被带走的孩子——那个使卡洛特疯掉并自杀的孩子,是玛德琳的祖母。另外,麦奇崔克酒店是老瓦尔德斯家的。”埃尔斯特先生回答。

“我想,那就可以说明白了,任何人都会沉迷于那样的过去。”

“可她从未听过卡洛特·瓦尔德斯的故事。”埃尔斯特先生说。

“她对多罗瑞天主教堂外的坟墓或者埃迪大街上的老房子都一无所知?还有,旧金山荣勋宫的画像……都不知道?”费格森先生不太相信地问道。

“不知道。”埃尔斯特先生肯定地回答。

“那么,当她去这些地方的时候……”

“她就不再是我的妻子了。”

“她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她母亲临终前告诉我一些,其他的是我自己发现的。”

“她母亲为什么不告诉自己的女儿?”

“出于本能的恐惧。她的曾祖母患精神病自杀了,而玛德琳的身体里流着她的血。”

“老兄,我需要喝一杯。”这些信息让费格森先生一时很难消化。

又一天,费格森先生再次跟着埃尔斯特太太来到荣勋宫,她又坐在那里看了那幅油画很久。终于,她离开了,然后驾车来到旧金山海湾。她在岸边站了良久。费格森先生一直跟着她,看着她慢慢地将手上的捧花扯碎,一点点地丢进了水中,随后竟然纵身一跃跳进了海里。

费格森先生吓了一大跳,也跟着跳了下去,还好很快就拉住了她,将她救上岸。

费格森先生把埃尔斯特太太放到她自己的车里,紧张地喊着:“玛德琳!玛德琳!”只见埃尔斯特太太轻轻地睁了一下眼睛,一直默不作声,不过看起来没有生命危险了。

在费格森先生家里,他换了衣服,又往壁炉里加了些木柴。埃尔斯特太太的裙子晾在厨房里,埃尔斯特太太睡在卧室的床上。费格

森先生静静地喝着咖啡。

忽然,电话铃响起。费格森先生急忙走到卧室接电话。这时,埃尔斯特太太已经被电话铃声惊醒,惊讶地盯着费格森先生。

费格森先生匆匆地挂了电话,微笑着,温和地问道:“您没事吧?”这时,埃尔斯特太太感觉到自己没穿衣服,有点儿惊慌失措。“哦,您的……您先穿这个吧。”费格森先生将一件睡袍递给她,然后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房门。

他去厨房拿了只咖啡杯出来。埃尔斯特太太已经穿好衣服,走出了卧室。

“您最好到壁炉边烤烤火。”费格森先生的笑容温和无害。

埃尔斯特太太迟疑着慢慢地走过来:“我怎么会在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您掉进了旧金山海湾。我已经尽量弄干您的头发了。您的衣服都在厨房里,过会儿就会干。过来烤火吧,我给您拿些坐垫。坐吧。”费格森先生将两个垫子放在地毯上,埃尔斯特太太坐了下来。“想喝点儿咖啡吗?”

埃尔斯特太太摇了摇头。

“您最好喝点儿什么,或许,您想喝杯酒?”

“我掉进了海湾,是您救我上来的吗?”埃尔斯特太太的神色恍如在梦中。

“是的。”

“谢谢您。”

“您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了,我……”埃尔斯特太太的声音很轻。

“您还记得去过什么地方吗?”

“为什么这样问?”埃尔斯特太太抬起头,“记得,我当然记得。不过,我肯定是因为头晕昏过去了。”

“那么,您去过哪儿?”

“普西迪的古堡。我当然记得,我经常去那里。”

“为什么?为什么您要去那里?”

“因为我喜欢。那里很美,尤其是日落时分。谢谢您的炉火。”

“之前您去哪儿了?”

“什么时候?”

“我是说今天下午。”

“到处闲逛。”

“我知道,具体去了哪儿?”

“商业区,购物。”

“您最好喝点儿咖啡,我想还是热的。”

“您的问题很直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样不礼貌的。”

“没有,只是太直接了。”埃尔斯特太太盯着费格森先生,开始提问,“您在古堡那里做什么?”

“哦,到处闲逛。”

“您也喜欢闲逛?”

“是啊。”

“之前您去过哪儿?”

“旧金山荣勋宫,美术馆。”

“哦,那是个可爱的地方,是不是?我从未进去过,但是开车经过,它看上去那么可爱。”

费格森先生观察着她。埃尔斯特太太的表情很自然,一点儿也不像说谎。她继续说道:“您到处闲逛却救了我一命,谢谢您。我给您添麻烦了。”

“不,您没有。”

“当您……”埃尔斯特太太看着四周,“我的头发上有些发卡。”

“哦,发卡,对,我去拿给您。”

“还有我的包,谢谢。”

“给您。”费格森先生去厨房拿了只小盒子出来,埃尔斯特太太的发卡都在里面。

“谢谢。您不该把我带到这儿来。”

“我不知道您住在哪儿。”

“您可以从我车里找到地址。可是,您不知道我的车停在哪儿吧?”

“不,我知道您的车是哪辆,现在就停在外面。但是我想,您一定不愿意那个样子被送回家。”

“是的,您说得对。很庆幸您没有送我回家,谢谢您。但是我不认识您,您也不认识我。我叫玛德琳·埃尔斯特。”埃尔斯特太太一边说话,一边将头发简单地盘起来。

“我叫约翰·费格森。”

“很好,响亮的名字,您的朋友叫您约翰还是杰克?”

“通常都叫我约翰。老朋友叫我约翰尼,熟悉的人叫我斯考蒂。”

“我该叫您费格森先生。”

“天哪,我不喜欢这个称呼,不喜欢。下午的事情发生过后,我想,您应该叫我斯考蒂,甚至是约翰尼。”

“我比较喜欢约翰尼。”埃尔斯特夫人终于把头发弄好了,说道,“好了,您是做什么的,约翰尼?”

“到处闲逛。”

“不错的职业。”埃尔斯特太太俯身在茶几上,和坐在沙发上的费格森先生说话,“您一个人住这儿吗?”只见费格森先生点点头,“您不该一个人住。”

“有些人就是喜欢独居。”

“您错了。我结婚了。”

“您愿意和我说些什么吗?之前发生过这种事吗?”费格森先生认真地问道。

“什么?”

“掉进旧金山海湾。”

“没有,从来没有发生过。当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曾经从划艇上掉进湖里,还有一次掉进河里,那时是我试着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上。但是我从来没有掉进过旧金山海湾。您以前有过吗?”

费格森先生笑了:“没有,我也是第一次。”两人都笑了。

“给您添点儿咖啡吧。”费格森先生原本要去拿咖啡杯,却握住了埃尔斯特太太的手。这时,卧室的电话正好又响了,两人对视了一眼。于是,费格森先生去接电话。他走进卧室后,关上了门。

费格森先生拿起电话,问道:“喂?”

“斯考蒂,发生什么事了?她还没有回家。”电话是埃尔斯特先生打来的。

“没事,她没事。她就在我家,我马上送她回去。”

“发生了什么事?”

“她跳进了海湾。喂?喂?”埃尔斯特先生没有说话。

“她受伤了吗?”

“没有,毫发无伤,不必担心。但是她自己并不知道,你明白了吗?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埃尔斯特先生又是半天没说话,费格森先生以为电话出了问题。

“斯考蒂,玛德琳今年二十六岁,卡洛特·瓦尔德斯就是二十六岁时自杀的。”

外面传来了关门声。“稍等一下,加文。”费格森先生放下电话,打开了卧室的门。埃尔斯特太太已经走了,她换下的睡袍就放在厨房里。

巧的是,伍德小姐开车到了这里,正好看到准备离开的埃尔斯特太太,也看到了追出门的费格森先生。

“现在,约翰尼,那还是鬼魂吗?好玩吗?”伍德小姐自言自语,也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费格森先生还是在埃尔斯特家的公寓外面等。没过多久,埃尔斯特太太就出来了。这一次,她开着车拐了很多弯,让费格森先生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那辆绿色轿车停在了他自己家门口。

埃尔斯特太太下车后,走到门前,将一封信投进了费格森先生家的信箱。

“是给我的信吗?”费格森先生下车问。

“是的,您好。”

“您好。昨晚我很担心您。您不该就那样走了。”

“我突然感觉很可笑。”

“我本来想送您回家的。您还好吧?”

“是的,很好,毫发无伤。不过我现在想起来了,水很冷,是不是?”

“当然。”

“瞧,我做了多么可怕的事。您太善良了。那是一封正式的感谢信和无比的歉意。”

“您不需要道歉。”

“不,需要道歉。整件事肯定让您非常为难。”

“一点儿都没有,我很开心——”费格森先生脱口而出,但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儿,赶紧补充了一句,“哦,跟您聊天。”

“我也喜欢和您聊天。”两人望着彼此。

“我去拿信。”费格森先生开门进屋,“要进来喝杯咖啡吗?”

“不,不,谢谢。”埃尔斯特太太倚着栏杆,费格森先生只得走出来拆信。

埃尔斯特太太解释道:“我没办法寄出去,我不知道您的地址,但是记得地标。我记得克洛特塔,是它带我找到您家的。”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感激克洛特塔。我也希望,我们会——”费格森先生看完信,开心地说。

“什么?”

“再次见面。”

“见到了。再见。”埃尔斯特太太很快上了车。

费格森先生追了过来:“您要去哪儿?”显然,他不想让她就这样走。

“不知道。”

“去购物吗?”

“不。”

“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费格森先生将信放进了西装的内兜。

“没有,走到哪儿算哪儿。”

“那可是我的职业。”

“没错。我忘了,那是您的职业。”

“难道您不认为,我们两个志趣相投的人独自闲逛是一种浪费吗?”

“一个人才算闲逛。两个人在一起总会去什么地方。”

“那可不一定。”

“您的门还开着呢。”埃尔斯特太太提醒费格森先生。

“马上回来。”费格森先生跑回去锁门。

两人开着埃尔斯特太太的车出行,由埃尔斯特太太开车。能够和埃尔斯特太太在一起,费格森先生非常开心。

两人来到一片森林里。这里有很多参天古树,里面光线幽暗。

“有多古老?”埃尔斯特太太问。

“有些已经有两千年的树龄或者更老了。”费格森先生回答。

“是活得最久的生物。”两个人站在大树脚下。

“是啊。您从没来过这里吗?”

“没有。”

“您在想什么?”

“所有人都要经历生老病死,树却一直活着。”埃尔斯特太太幽幽地说。

“这些树本名叫作北美红杉,也叫‘长生不老’。”

“我不喜欢它们。”

“为什么?”

“因为知道我自己会死。”埃尔斯特太太说。费格森先生一愣。

两人往森林深处走去。有一截树干横在途中,旁边是一座展示亭,展示的是一段树干横截面。

“这个横截面说明某棵老树被砍掉了。”费格森先生说道。

与大树的年轮平行的地方有一圈又一圈的白线,标牌上写着:“发生各种大事的时候,白色的环就表示当时大树有多粗:1215年《大宪章》颁布,1066年黑斯廷战役,1492年发现美洲,1776年发表《独立宣言》,1930年大树被砍。”

“我出生在这个时候的某个地方,”埃尔斯特太太指着横截面上的一点,说,“然后在那时死去。转瞬即逝,您从未留意。”她的声音仍然幽幽的,整个人都仿佛置身梦境。

“玛德琳。”

但埃尔斯特太太并没有回应,一个人往更深处走去。很快,她的身影消失在一棵粗壮的大树后面。费格森先生跟了上去,只见埃尔斯特太太靠着一棵大树。

“玛德琳,玛德琳,现在您在哪儿?”费格森先生试图唤醒埃尔斯特太太。

“跟您在一起啊。”

“在哪儿?”

“大树……”

“您以前来过这里吗?”

“来过。”

“什么时候?您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很久以前。”

“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告诉我,玛德琳,告诉我。”

“不!”埃尔斯特太太的表情看起来痛苦极了。

“玛德琳,告诉我,那是什么?您要去哪儿?是什么要带走您?”

“不,我不能告诉您。”埃尔斯特太太拒绝道。

“当您跳进海里时,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我没跳海,我没跳海,我是掉进去的,是您说我掉进去的。”

“您为什么要跳海?为什么?”

“我不能告诉您。”

“您为什么要跳海?在您内心,是什么驱使您跳海?”

“求您别再问了……”

“什么?是什么?”

“求您别再问了……请带我离开这里。”

“带您回家吗?”

“带我到有光的地方。答应我,答应我,别再问了。求您答应我。”

费格森先生不再问了。他把她带到了光线明亮的海边。因为怕她再次跳海,费格森先生紧跟在她身旁。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埃尔斯特太太看出费格森先生很紧张。

“我要对您负责。就像中国那句古话,‘帮人帮到底,送佛到西天’,所以我必须这样,我要知道您的情况。”

“我所知甚少。就好像我沿着镜子反射出来的一条长长的走廊,那面镜子的碎片还是悬挂在那儿。可是当我走到走廊的尽头,除了黑暗,别无其他。我知道,当我走进黑暗的时候,我会死掉。我从未走到尽头,总是在走到尽头之前就回头了,除了有一次。”埃尔斯特太太艰难地说着。

“昨天?”

埃尔斯特太太点点头。

“是您不知道,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发现自己跟我在一起,您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是,您依旧记得那些细节——那镜子的碎片。”费格森先生说。

“也许吧。”

“您还记得什么?”

“那儿有个房间,我独自坐在那儿,总是一个人。”

“还有呢?”

“一座坟墓。”

“哪里?”

“我不知道,那是一座打开的坟墓,而我……我就站在墓碑旁,看着它。那是我的坟墓。”

“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

“墓碑上刻着您的名字吗?”

“没有,那是一座等人下葬的新墓。”

“还有呢?”

“我想,这个部分是一场梦,那儿有一座塔、一具钟,下面还有一座花园,好像是在西班牙——西班牙的一个村庄,然后咔嚓一声,就没了。”

“画像呢?您看到一幅画像了吗?”

“没有。”

“如果我能知道重点和根源,再组合到一起,我就——”费格森先生急得要发疯。

“就能解释这一切了吗?您知道吗?有一种解释可以说得通。如果我是个疯子,就能解释一切了,不是吗?”埃尔斯特太太向海边飞快地跑去。

“玛德琳!玛德琳!”费格森先生追上了她,将她紧紧地拥进怀里。

“哦,斯考蒂!我没疯!我没疯!”埃尔斯特太太哭了,“我不想死。但是我的身体里有个人在对我说,我必须死。斯考蒂,别放开我。”

“我在这儿呢,我抱着您。”

“我太害怕了。”

费格森先生的一个吻,像救命稻草,将埃尔斯特太太暂时拉上岸。

“别离开我,留在我身边。”埃尔斯特太太的声音如同梦呓。

“永远。”费格森先生郑重地做了承诺。

在伍德小姐的工作室里,她正在作画。知道费格森先生要来,她便将一本书藏在梯凳的垫子下面。

“你好,约翰尼。”伍德小姐很开心。

“嘿。”费格森先生的情绪明显很低落。

“收到我的便条了吗?”

“收到了。”

“给你倒杯酒吧。”

“好的。你什么时候学会在男人门缝里塞便条了?”

“自从我打电话找不到他们啊。作为一个无所事事的男人,你出门倒是挺频繁。这些天你都去哪儿了?”

“闲逛而已。”

“哪儿?”

“随便走走。你到底有什么事急着找我?”

“我只是在便条上留言问‘你在哪儿’,我没觉得这听上去有多急。”

“我只是觉察出一丝心怀不满的味道而已。”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请你喝酒又给你做晚餐的话,你可能会感激我,带我去看场电影。”

“合情合理,那我们吃晚饭时聊些什么?”显然,对于伍德小姐有什么想法,费格森先生一清二楚。

“随便什么。”

“会聊到我最近在做什么吗?”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我敢肯定,你不想说的事,你是不会提及的。”

“当然。”

“那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伍德小姐还是忍不住要问。

“闲逛。”很明显,费格森先生从一开始就不准备回答,“那你最近都在做什么?”皮球又踢了回来。

伍德小姐将一杯加冰的酒递给费格森先生,说道:“谢谢,亲爱的。我最近过得非常好。我又回到了最初的爱好,开始画画了。”

“那很好。我早就说过,你在内衣厂工作是浪费时间。”

“你知道,那是为了生活,但是我真的很喜欢画画。”

“画什么呢?静物?”

“不,不,不是的。你想看看吗?”

“好啊。”费格森先生端着酒杯走了过去。

“事实上,我想把这幅画送给你。”

“真的吗?”费格森先生看到画,脸色瞬间就变了。

是荣勋宫美术馆里的那幅卡洛特,一切都一模一样,只是头部换成了伍德小姐的。

“约翰尼?”伍德小姐不明所以。

“这一点儿也不好笑,米吉。”

“约翰尼!”

“不。”

“约翰尼,我只是以为——”

“不。我们下次再去看电影,好吗?”费格森先生立刻放下酒杯,戴上帽子,开门走了。

“约翰尼!米吉·伍德,你这个笨蛋!”愤怒的伍德小姐揪着自己的头发,“白痴!真笨!真笨!太笨了!”

她涂花了这幅画,又狠狠地扔掉了画笔。

深夜,费格森先生在自己家的沙发上睡着了。门铃声忽然响起来,费格森先生惊醒了。他打开门,门外竟然站着埃尔斯特太太。

“玛德琳,怎么回事,现在几点了?”费格森先生把她拉进了门。

“我该给您打电话的,但是……我想见您,想和您在一起。”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我又做了那个梦,又做了那个梦……”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我给您倒一杯白兰地压压惊。喝掉,就像喝药一样。”埃尔斯特太太顺从地喝了一口,费格森先生说道:“好了,那是个梦,您现在醒了,不会有事的。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还是那座塔和那座钟,还有古老的西班牙村庄。”

“还有呢?”

“很清晰,第一次这样清晰——所有的东西。”

“告诉我。”

“那是一个村庄广场,有一片种着树的绿地,有一座老旧的刷成白色的西班牙教堂和一个修道院。穿过草坪,有一座很大的灰色木房子,有门廊、百叶窗、阳台,还有一座小花园,旁边是一排马厩。”埃尔斯特太太慢慢地说着。

“继续。”

“在草坪的尽头,有一座刷成白色的石头房子,角落种着可爱的胡椒树。”

“还有家加利福尼亚时期的旧木头旅馆,是吗?”费格森先生接着说了下去,“有间客厅,很阴暗,楼梯很低,还挂着煤油灯。”

“是的。”

“这些都实实在在地存在,这不是梦。你曾经去过那里,你曾经见过。”费格森先生激动地说。

“不,我从未去过。”埃尔斯特太太不敢相信地跌坐在椅子上。

“玛德琳,旧金山以南一百英里,有座古老的西班牙传教馆,名叫圣·胡安·巴蒂斯塔,是完整保存下来的,跟一百年前一模一样,现在成了博物馆。好好想想,亲爱的,好好想想。您之前去过那里。”

“不,我从未……从未去过。斯考蒂,这是怎么回事?”埃尔斯特太太不知所措。

“仔细想想,继续说您的梦境。是什么事情把您吓坏了?”

“我独自在草坪上寻找着什么,然后我走向教堂,但是黑暗逼近了。我独自站在黑暗中,我被拉进了黑暗,然后就挣扎着醒了。”

“您现在不会再有事了,玛德琳。您看,您给了我可以着手去做的事,我今天下午就带您去那座传教馆。当您看到那个地方时,您就能想起来之前什么时候到过那里了。它会终结您的梦境,梦会破灭的。我跟您保证,好吗?走吧,我先送您回家。”

“我没事。”

“您中午再过来。”

埃尔斯特太太温顺地点点头。

当天下午,两人驱车前往西班牙传教馆。

一切都是一百年前的样子,只是马厩里已经没有马。埃尔斯特太太坐在古旧的马车里。

“玛德琳,您现在在哪儿?”费格森先生问。

“跟您在一起。”

“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一百年前,或者一年前,或者半年前。您曾经在某一刻来过这里。玛德琳,想一想,您什么时候来过这里。”

“那时没有这么多车厢,马厩里有很多马,一匹红褐色的,两匹黑色的,一匹灰色的。这里曾经是我们最喜欢的地方,但是我们不被允许在这里玩耍,特里莎修女会责骂我们。”埃尔斯特太太终于想了起来。

“看这里,这是您的灰马,不用力推的话,很难将它带出马厩。”费格森先生拍着一个灰马模型说,“尽管这样……您看到了吗?一切都解释得通。”

埃尔斯特太太没有什么反应。

“玛德琳,试一试,为了我试一试。”埃尔斯特太太慢慢地走下马车,费格森先生拥紧她,给她深深一吻,“我爱你,玛德琳。”

“我也爱你。太迟了,太迟了。”

“不,不,我们在一起了。”

“不,太迟了,有件事我必须去做。”

“不,你不必做任何事情。你不必做任何事情。没有人可以支配你,你跟我在一起是安全的。”费格森先生开始疯狂地吻着她。

“不,太迟了。”埃尔斯特太太推开费格森先生,跑了出去。费格森先生紧跟在后面,拉住了她。

“这不公平,太迟了。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埃尔斯特太太痛苦地说。

“这一切已经发生了,我们相爱了。这才是最要紧的。”费格森先生深情地说。

“放开我,请让我走吧!”

“听我说,听我说。”费格森先生紧紧地抱住她。

“你相信我爱你吗?”埃尔斯特太太悲伤地问。

“是的。”

“如果你失去了我,你要知道我……我爱你,我会一直爱着你。”

“我不会失去你的。”

“让我独自进教堂去。”

“但是,为什么?”

埃尔斯特太太主动吻了吻他,跑进了钟楼。

“玛德琳!玛德琳!玛德琳!”费格森先生在后面拼命地喊着,埃尔斯特太太却再也不回答。

费格森先生眼看着她跑上了楼梯,就紧跟在后面。可是恐高症制约了他,他的额头上渗出大颗的汗珠。但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继续攀爬。

终于,只有几级了。

埃尔斯特太太推开活板门,上到了最高层。紧接着传来一声尖叫,窗口处闪过她坠落的身影。从小窗口望出去,玛德琳跌落在低层的瓦面上,已经毫无声息。修女们闻声赶来。费格森先生扶着楼梯栏杆下了楼,踉跄着离开了。

庭审现场。

“埃尔斯特先生怀疑妻子的精神状态不好,因此采取了预防措施,请费格森先生代为关注他的妻子,以免发生危险。您曾听说过埃尔斯特先生要带他的妻子去医院,在那里,她的精神问题将由资深专家进行诊疗。费格森先生作为一名退休侦探,看起来是看守和保护的理想人选。你们已经了解到了,这是个不幸的选择。然而,我想你们都同意,丈夫不应受到任何指责,他之所以未能及时将妻子送去治疗,只是需要先了解妻子行为方面的信息,这些信息正是他期望从费格森先生那里得到的。他已做了所有预防措施来保护他的妻子,他并没有预料到费格森先生的疾病——他的恐高症会在最紧急的时刻制约他的行为。至于费格森先生,我们从他的前领导——来自北部的汉森探长那里,得到了有关他人品和能力的有力证词。汉森探长非常热心。事实上,有一次在类似情况下,费格森先生致使一名警员同事坠楼身亡。汉森探长将这件事说成‘不幸的意外’。当然,费格森先生也救过那位女士一命。她在上次精神错乱时,曾经试图跳海自杀。在已知她的自杀倾向后,当第二次不幸发生时,他未能尽力。但我们在此并不是裁断费格森先生缺乏主动性——他什么都没做,以及在看到那位女士坠落后的奇怪行为,他没有留在自杀现场,而是一走了之。他声称自己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在他几个小时后回到自己旧金山的公寓之前,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可以接受这个解释,也可以不接受,或者你们也可以相信他受不了因为自己的软弱而再一次致人死亡的悲惨结局,于是他逃跑了。这与陪审团的裁决也没有关系,这是他与自己的良知之间的问题。根据玛德琳·埃尔斯特死前的精神状况和死亡方式,以及验尸结果所显示的真正死亡原因来看,应该轻易就可以裁决,先生们。如果你们愿意,可以离开了,先生们。”

费格森先生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表示任何不满。已经发生的事让他陷在深深的自责之中,无法自拔。

陪审团商议之后,很快达成了判决共识。

“陪审团认定,玛德琳·埃尔斯特在精神不稳定的情况下自杀身亡,裁决将被记录在案,休庭。”

“好了,斯考蒂,我们可以走了。”费格森先生的律师提醒他。

人们陆续离开。埃尔斯特先生示意自己的律师先走。“我可以跟他说几句话吗?”他问费格森先生的律师。

“可以,请便。”

“斯考蒂。”两人走到窗边,“对不起,斯考蒂,刚才太无理了,他没有权利那样说你。这是我的责任,我不该把你牵涉进来。”

费格森先生想要说什么。

“不,你不用跟我说什么。我要离开这里了,斯考蒂,永远。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我将了结我和她的所有事务,走得越远越好。也许去欧洲,也许再也不回来了。再见,斯考蒂。”埃尔斯特先生伸出手,费格森先生并没有与他握手。

“如果在我走之前可以帮你什么,就尽管说。他们是不可能理解的,只有你和我知道是什么杀死了玛德琳。”埃尔斯特先生说完,就走了。

“走吧,斯考蒂,我们离开这里。”律师拉着呆站在那里的费格森先生,也离开了。

不久前,费格森先生去墓地看望过玛德琳。这天夜里,他被一个梦魇住了。首先出现的是那束小小的捧花,然后是破碎的花瓣、庭审结束后他与埃尔斯特先生的对话,以及站在旁边的活的卡洛特·瓦尔德斯,装束、发型都和油画中一模一样,也戴着镶嵌红宝石的项链。然后,他来到玛德琳生前去过的那片教堂墓地,在她曾经久久站过的墓碑前,看到一个黑洞洞的空空的墓穴……最后是他自己从教堂的钟楼上坠落,就在此时,他惊醒了。

费格森先生住进了医院。

他不说话,什么都不做,就那样默默地、呆呆地坐在那里或者躺在那里。

伍德小姐来看望他,陪他说话,他也无动于衷。

“这是莫扎特的作品。”伍德小姐打开了留声机,“我今天跟那个女音乐治疗师谈了很久,约翰尼。她说,莫扎特的音乐对你有帮助,能够扫除你心中的阴霾,她就是这样说的。”

费格森先生望着她,但是眼神非常空洞。

“他们将音乐都录下来真是太好了,约翰尼。我有给嗜酒的人听的音乐,还有给忧郁症和疑难症患者听的音乐。我想知道,如果有人得了混合病症,那该怎么治疗。”伍德小姐表情悲伤,“我还带了很多其他的,你看看喜欢什么,你的病就能够自行痊愈。哦,约翰尼,约翰尼,请试一试。”

伍德小姐蹲在费格森先生旁边,搂住他的胳膊,恳求道:“试一试,约翰尼。你没有迷失,妈妈在这儿呢。”这时,护士推门示意,伍德小姐无奈地说道:“时间到了吗?好吧。我会再来看你的,约翰尼。你想让我关了音乐吗?哦,约翰尼,你根本不知道我在这儿,对吗?但是,我在这儿呢。”

伍德小姐吻了吻费格森先生的脸颊,走了。

她并没有马上离开医院,而是径直来到医生办公室。

“护士,我能见一下医生吗?”

“医生,是伍德小姐。请进。”

“什么事,伍德小姐?”

“医生,他需要多久才能痊愈?”

“不好说,至少半年,也许一年。这都取决于他自己。”医生回答。

“他不肯说话。”

“是的,他得了急性忧郁症,伴随着罪恶感。他因那个女人的不幸而产生罪恶感,而我们对过去那件事知之甚少。”

“我可以告诉您一件事——他深爱着她。”伍德小姐平静而悲伤地说。

“这确实使问题复杂化了。”

“我还可以告诉您另一件复杂的事——他现在依然爱着她。您知道吗,医生?我觉得,莫扎特根本不管用。”悲伤的伍德小姐说完,就扭头走了。

美丽的旧金山一如往昔。

费格森先生终于出院了。他来到埃尔斯特家的公寓外面,绿色的轿车依然停在那里。一位女士走了出来,一头金发,穿着白色的大衣。费格森先生觉得那是玛德琳,于是快步走了过去。当然不可能是玛德琳,那是一位中年女士。

“您是怎么得到这辆车的?”费格森先生问道。

“您说什么?”

“这辆车?”

“我从以前住在这栋楼里的一个男人那里买的,是加文·埃尔斯特先生。他搬走的时候,我从他手里买过来的。哦,您认识他和他的妻子。那个可怜的人,我不认识她,告诉我,她是不是真的——”

“对不起。”费格森先生对这位女士的好奇心无法招架,匆匆地离开了。

夜晚,费格森先生来到了厄尼氏餐厅。

“晚上好。”服务生向他问好。

“晚上好。”

费格森先生还是坐在吧台前面的位置,说道:“给我一杯威士忌加苏打水。”但是很快,他再次产生了错觉,又将一位女士错认成玛德琳。正要上前去,那位女士用完餐离开,正好经过他的身边,让他看清了模样。

又一天,费格森先生来到荣勋宫美术馆,发现就在玛德琳坐过的位置,一位女士在翻阅赠册。她也穿着灰色的套装,只是头发的颜色更深,身形也比较瘦削,不像玛德琳那样丰腴。

他又来到玛德琳曾经买小束捧花的地方,站了很久。就在他要黯然离去的时候,他看到马路边的一个人——一个像玛德琳一样身材丰腴的女孩,有着和玛德琳相同的面孔,只是装扮和气质都与玛德琳迥然不同,深棕色头发不长,只到肩膀,在脑后束起一缕,戴着硕大的圆耳环,妆也很浓。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套装裙,这是玛德琳不会去尝试的颜色。她正在与同伴告别,并没有注意到费格森先生。

很快,她一个人走了。费格森先生跟在后面,看着她走进一家旅馆,三楼很快就打开了一扇窗。费格森先生忍不住走了进去,试探着去敲一个房间的门。

没想到,开门的正是那个女孩。

“有什么事吗?”她看上去并不那么友好。

“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为什么?您是谁?”

“我叫约翰·费格森。”

“是什么民意调查吗?”

“不是,我只想问几个问题。”

“您住在这家旅馆吗?”

“不,我看见您从这里上来,我想……”

“我猜到了,您是来搭讪的。您真有胆量,居然一直跟我到旅馆。快走,赶紧离开!”

“不,求您了,我只是想和您说说话。”

“我要喊人了!”女孩有些生气地说道。

“我不会伤害您,真的,我保证。求您了,就和我说说话。”费格森先生一脸祈求的表情。

“说什么呢?”

“您。”

“为什么?”

“因为您让我想起一个人。”

“这话我以前听过。我让您想起了你曾经深爱过的人,但是她把你甩了,和别人在一起了,于是您陷入思念。然后您看到了我,就感觉到了什么。”

“跟您说的差不多。”费格森先生哑然失笑。

“这种手段对我没用,您最好离开。”女孩想立刻关门。

费格森先生拦住她,苦苦哀求道:“求您了,让我进去吧。您可以开着门。我只想和您说说话,求您了。”

“我警告您,我可以喊得很大声!”女孩向后退了一步。

“不,没这个必要。”费格森先生跟了进来,就停在进门处。

“您看起来并不像开膛手杰克,您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您的名字。”

“朱迪·巴顿。”

“您是谁?”

“我只是一个在马格宁工作的女孩。”

“不是这个,您怎么住在这里?”

“这是旅馆,就这样。”

“但是,您没在这里住多久吧?”

“大概三年了。”

“那您之前住在哪里呢?”

“堪萨斯州盐湖城。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想干什么?”女孩有点儿忍无可忍。

“我只是想知道您到底是谁。”

“我全都告诉您了。我叫朱迪·巴顿,来自堪萨斯州盐湖城,我在马格宁工作,我住在这里。天哪,我必须证明给您看吗?”女孩要气疯了,连珠炮似的说道,“好吧,先生,我的堪萨斯州驾照:朱迪·巴顿,车牌X296794,住在堪萨斯州盐湖城马普大街425号。看到这上面的地址了吗?就是这里。1954年5月25日颁发的驾照。还要检查我的指纹吗?满意了吗?不管您是否满意,请赶紧离开。”

女孩再次下了逐客令,但是她从镜子里看到了费格森先生痴迷的表情,不禁惊讶道:“天哪,您陷得很深,是不是?我真的很像她吗?”费格森先生艰难地点点头。女孩说:“她……难道她死了?很抱歉,我不该对您大喊大叫。”

费格森先生去看桌上的相框,女孩连忙说道:“那是我母亲和我,这是我父亲,他去世了。我母亲再婚了,但是我不喜欢那个人,所以我来到充满阳光的加州,已经三年了——都是实话。”善良的女孩笑了。

费格森先生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说道:“能与我共进晚餐吗?”

“为什么?”

“我只是觉得我欠您的。”

“您什么也不欠我。”

“那您能来吗?为了我。”

“除了晚餐,还有别的吗?”

“只是晚餐。”

“就因为我让您想起了她?”

“因为我想与您共进晚餐。”

“我以前也约会过,其实,我曾经是别人的备选。好吧。”

“好的,我去开车,半小时后来接您。”

“哦,不,总要给我换衣服和化妆的时间吧。”

“一个小时?”

女孩还没有回答,费格森先生就已经关门走了。

费格森先生走后,朱迪收起了笑容,她的眼前浮现出西班牙教堂里的一幕。她跑进了钟楼,费格森先生在后面追赶,她推开活板门上到了顶层。在那里,埃尔斯特先生抱着他的妻子在窗口等着。那个女人和她长得很像,穿着同样的衣服,但是已经死了。埃尔斯特先生将妻子的尸体扔了下去,朱迪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尖叫。埃尔斯特先生赶紧捂住她的嘴,然后两个人一直躲在角落里,等着人们离开……

回想起这残忍的一幕,朱迪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打开壁橱,拿出行李箱,将自己的衣服放了进去。壁橱里就挂着那套灰色的套装。朱迪睹物伤情。于是,她坐到桌前,拿出纸笔开始写信。

最亲爱的斯考蒂,你找到我了,这是我朝思暮想的一刻,不知道再次见到你时,我会做出什么事……我想再见见你,就一面。现在我走了,你可以放弃寻找了。希望你内心平静,不要再怪自己。你才是受害者,而我是工具。你是加文·埃尔斯特谋杀妻子一事的受害者,他选我来假扮他的妻子,是因为我长得像她。他将我打扮得和她一样,那样没什么危险,因为她住在乡下,很少进城。他选择你作为自杀的目击者,而卡洛特的故事半真半假,就是想让你指证玛德琳有自杀倾向。他知道你有恐高症,知道你没有办法到达楼顶。他的计划很周密,他没有出错,犯错的是我,我爱上了你,这不在计划中。我仍然爱着你,很希望你也爱着我。如果我有足够的勇气,我就会留下来,继续瞒着你,祈祷你能再次爱上我——爱上真正的我,忘记一切,忘记过去。我不知道,我是否有勇气去尝试。朱迪很快就将这封信撕掉了,她将衣服重新挂回衣橱,将灰色套装挂到最里边,又收好了行李箱。她拿了一套藕荷色的裙装出来,准备去赴今晚的约会。

厄尼氏餐厅。

费格森先生与朱迪正在享用他们的晚餐,两人并不多说话。一位穿灰色套装、盘发的女人走了进来,费格森先生恰好看到,他的脸色立刻变了。朱迪注意到费格森先生的变化,扭过头来,也看到了这位女士,她心里当然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晚餐后,费格森先生送朱迪回到旅馆。

“我来帮您,好了。”费格森先生体贴地帮朱迪打开房门。

“再次感谢,晚安。”

“我明天能见您吗?”

“明晚吗?好的……”

“不,明天上午。”

“我要上班,我得工作。”

“别去了。”

“那我怎样生活?靠得克萨斯州的油井吗?”朱迪开着玩笑。

“让我来照顾您,朱迪。”费格森先生认真地说。

“非常感谢,但是,不用了。”朱迪不再笑,转身走了进去。

“不,朱迪,你不明白。”

“我明白,从我十七岁起就明白了。下一步呢?”

“不,不是,不是。”

“不是吗?那是什么?”

“我们只是要常常见面。”

“为什么?因为我让您想起她吗?”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暗中朱迪的侧影让费格森先生思绪万千,“这可不算是称赞。没别的了吗?”

“没有。”

“这也不怎么好听。”

“我只是想尽力和你待在一起,朱迪。”

就在费格森先生几乎不再抱希望的时候,朱迪轻轻地说:“我想,我明天早上可以打电话到店里,找个借口。”

第二天是惬意的一天。两人漫步在公园湖边的路上,加州的阳光永远那样灿烂,鸽子优雅地飞起飞落,草地上的情侣亲密地窃窃私语……一切都是那样怡人。

晚上的舞会同样美好,两人相拥曼舞,贴得很近,只是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又是一天,两人漫步在街上,遇见一家花店。费格森先生停了下来,想送花给朱迪。

“我喜欢那个。”朱迪指着一朵白色的花。

“这个吗?”

“是的。”

“好的。真漂亮,”费格森先生用别针将花朵别在朱迪的衬衫领子上,说,“好了。我们就要这个,然后去给你买衣服。”

“真的吗?”朱迪问。

“兰斯赫夫就在那边——最好的店。这个多少钱?”

“五十美分。谢谢。”花店老板回答。

“斯考蒂,你不必这样。”朱迪说。

“但是我想这样。”费格森先生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向前。

两人走进兰斯赫夫。按照费格森先生的要求,店里的模特儿将衣服展示给他们看。

“不是这个,一点儿都不像。”费格森皱着眉头。

“但您说是灰色的,先生。”店员说。

“听着,我就想要简单普通的灰色套装。”费格森先生重新强调。

“不过……我喜欢这个,斯考蒂。”朱迪软弱地说。

“不,不,不是这样的。”费格森先生很坚持。

“这位先生知道他想要什么。好吧,我们会找到的。”店员说。

“斯考蒂,你在做什么?”朱迪问。

“给你买套装。”

“但是……但是我喜欢第二套啊。这套也很好看。”朱迪试图阻止费格森先生继续行动。

“不,不,没有一件是对的。”

“哦,我知道您说的是哪一套了,之前有过,让我去找找,也许还有。”店员说。

“谢谢。”

“你在给我找她穿过的衣服,你想让我扮成她的样子?”朱迪的声音虽然很低,但是质问的语气很强烈。

“朱迪,我只想让你变得好看。我知道你穿什么好看。”

“不,不,我不要。”朱迪转身就走。

店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点儿不知所措。

“朱迪,朱迪,对你来说也没什么,我就是想看看……”费格森先生请求着。

“不,我不要衣服,什么都不要。我要离开这里。”

“朱迪,为了我!”费格森先生仍然没有放弃。

“是这套吗?”模特儿又换了一套出来,店员问费格森先生。

“是的,就是这套。”

“我猜到了。”店员自信地笑了。

“我不喜欢。”

朱迪的坚持丝毫不管用。“不,我们要了。”费格森先生毫不犹豫地选定了。

“合身吗?”

“是的,也许需要细微的修改,这就是她的尺寸。好的,亲爱的顾客,马上就让您试穿。”店员回答。

“修改要多久?”费格森先生问道。

“这个……”

“今晚能拿到吗?”

“如果您一定要,可以。”

“当然,还要一套晚礼服,赴晚宴用的。黑色的连衣裙,裙身短,长袖,方领。”费格森先生详细地描述着。

“斯考蒂!”朱迪有点儿忍无可忍。

“天哪,先生,您真的很清楚您要什么。我去看看有没有。”店员说。

待朱迪试穿完衣服,费格森先生又带她去试穿鞋。

“好的,就这款,有棕色的吗?”

“有。”

“好的。”

回到费格森先生家里,朱迪不再理他,只是伏在桌上伤心地哭泣。

“朱迪,喝下去,就当是药。”费格森先生给她倒了一杯白兰地。

“不要。你为什么这样做?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吗?”朱迪问。

“我也不知道。也许没好处,我不知道。”费格森先生走向窗边。

“请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我想离开这里。”朱迪痛苦极了。

“你可以走。”

“不,你不会让我走的。我也不想走。”朱迪的声音越来越小。

“哦,朱迪,朱迪,让我告诉你。过去的这几天,是我这一年来最幸福的日子。”费格森先生在朱迪背后热情地说。

“我知道,是因为……我不时地让你想起她。”朱迪哭了。

“不,不,朱迪,你也是你。”费格森先生捧起朱迪的脸,“你有些东西……”

就在这时,费格森先生却把朱迪放开了。

“你甚至都不想碰我。”朱迪悲伤地说。

“不,我想。”费格森先生转过身来。

“你就不能喜欢我吗?本来的我。”朱迪痛苦地问,“我们刚开始的时候多么美好,多么开心。然后你就开始纠结于衣服。如果你想让我穿这该死的衣服,我穿就是了。但是,你要喜欢我。”

费格森先生紧盯着朱迪:“你的发色。”他的声音像梦呓。

“哦,不要。”朱迪坚决拒绝。

“朱迪,求你,反正这对你来说无所谓。”

“如果……如果我肯让你改变我,就没事了吗?如果我按你说的做,你会爱我吗?”朱迪含着泪问道。

“是的,是的。”费格森先生将朱迪拥进怀里,吻着她的手。

“好吧,我都答应,我不会在意自己的感受了。”

费格森先生去吻朱迪的脸颊,但是终究没能更进一步。

“来吧,坐到壁炉边。”费格森先生将垫子扔到火炉边的地毯上。这似曾相识的情景让两人都心事重重。

第二天,费格森先生带朱迪去染发。

“恐怕需要几个小时。那位小姐说您最好回家等,她一做完就回去。”店员对等在休息区的费格森先生说。

“不,请告诉她,我去她的旅馆等她。你能确定我要的发色吧?”费格森先生不放心地问。

“是的,那种颜色很简单。”店员笑了。

“还有其他的……”

“是的,先生,我们知道您要什么样的。”

“谢谢。”

朱迪一边染发,一边重新化了妆,做了美甲。费格森先生在旅馆里等着,看完了报纸,再没什么可看的了。他一遍遍地去窗口观望,但朱迪没有回来。最后,他打开房门,看着走廊尽头电梯的方向。

电梯铃响,真的是朱迪回来了。灰色的套装,棕色的高跟鞋,黑色的手提包,头发也已经染成金色,只是没有盘起来,还是在脑后束起一缕。费格森先生呆呆地望着她。朱迪径自走进了房间。

“怎么样?”朱迪问。

“头发应该往后梳,盘在后面。我告诉店员了,也告诉你了。”费格森先生还是不满足。

“试过了,不太适合我。”

费格森先生去摸朱迪的头发,说道:“求你了,朱迪。”

朱迪再次妥协了。她进了浴室。费格森先生焦急地等待着。终于,盘起头发的朱迪走了出来,变成玛德琳曾经的样子。当然,她就是玛德琳。费格森先生第一次完全投入地吻了她。她就是他心中的玛德琳,他简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朱迪也沉醉其中,她终于再次停留在这个男人的怀抱里。

“晚餐去哪儿吃?”朱迪在浴室里问。

“你想去哪儿?”

“厄尼氏?”

“你很喜欢厄尼氏吗?”

“当然,那是属于我们的地方。亲爱的,喜欢吗?”换好晚礼服的朱迪走出来,转了一圈。费格森先生只是微笑地欣赏着。

“你不会说些好听的吗?”

“过来。”费格森先生在沙发上,跷起了二郎腿。

“哦,不,你会弄乱的。”

“我就是要那样,快过来。”

“太迟了,我还要打扮呢。我突然饿了,你想去别的地方吗?”朱迪戴上了耳环。

“不,去厄尼氏餐厅就可以。”

“我要吃……我要吃美味的牛排。我想想,开胃菜我要……帮我一下,好吗?”朱迪喊费格森先生帮她戴项链。

“我拿住了。这要怎么弄?”

“你看不到吗?”

“好了。”

“谢谢,快好了。我的口红去哪儿了?”朱迪没发现,费格森先生盯着镜子里的她愣住了,那条项链,是油画中卡洛特·瓦尔德斯戴着的项链。

“我放哪儿了?一分钟前还在我手上呢。哦,就在这儿。好了,我准备好了。但是首先,亲我一下。”朱迪主动吻了费格森先生,他虽然不热情,但是也没有拒绝。

“斯考蒂,现在我拥有你了,对吗?”朱迪动情地问。费格森先生却没有回答。

“你想去城外吃饭吗?”费格森先生吻了吻朱迪的脸颊,“我们可以沿着半岛开过去。”

“好,只要你喜欢。”朱迪温顺地回答。

天色已晚,两人在车上没有说话。

“我们走得很远了。”朱迪说道。

“我刚才特别想开车兜风,你很饿吗?”

“没有,没事。”但是,车子继续往前开,朱迪终于意识到费格森先生要去哪里了,“你要去哪儿?”

费格森先生笑了,说道:“我要做最后一件事。从此,我就能摆脱过去了。”

终于,他们来到了西班牙传教馆。

“斯考蒂,我们来这里干吗?”朱迪已经非常不安。

“我告诉过你,我必须再回到过去,就一次——最后一次。”费格森先生先下了车,说得很大声。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里?”

“玛德琳就是在这里死的,朱迪。”

费格森先生打开车门,朱迪却不肯下车:“我不想去,我宁愿在这儿待着。”

“不,我需要你。”费格森先生拉住朱迪的手臂,将她拉下了车。

“为什么?”

“我需要你暂时扮演玛德琳。结束之后,我们就都自由了。”费格森先生生硬地搂住她。

“我很害怕。”

“哦,不,我现在要和你说说玛德琳。就在那儿,我们站在那里,我最后一次吻她,她说:‘斯考蒂,如果你失去了我,你要知道我爱你。’”

“斯考蒂。”朱迪有点儿承受不住了。

“‘我会一直爱着你,’我说,‘我不会失去你的。’但是我失去她了。然后,她转身跑进了教堂。”费格森先生强拉着朱迪往前走,“我跟着她,但为时已晚。”

“我不要进去!”朱迪快哭了。

“太迟了。”

“斯考蒂,我……”

费格森先生强拉着朱迪走进钟楼。

“我找不到她。我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她跑向楼顶,就在这儿。”

“斯考蒂……”

“看到没有?她跑上楼梯,通过楼顶的活板门。我拼命跟着她,但是没能上去,我试过了,但是做不到,不是谁都有第二次机会的。我不想再受她的折磨了。你是我的第二次机会,朱迪,你是我的第二次机会。”

“让我走!”朱迪一直想逃脱,费格森先生却一直逼着她走。

“现在你就是玛德琳,走上去。”

“不!”

“上去,上去,朱迪。我跟着。”

朱迪只能妥协了。她慢慢地走着,慢慢地接近楼顶。恐高症如影随形,但是费格森先生坚持着上楼。就快到楼顶了,费格森先生推着朱迪继续往上走。

“之前我只到这里,但是你上去了,记得吗?”贾格森先生说。朱迪回头盯着他。

“是那条项链,玛德琳,那是个疏忽。我记得那条项链。”

“放我走!”朱迪强行要向下面冲去,但是费格森先生无论如何都不放她走。

费格森先生坚持说:“不,我们到楼顶去,玛德琳。”

“你不行的,你害怕!”朱迪喊道。

“走着瞧,这是我的第二次机会。”费格森先生挟制着朱迪继续往上走。

“斯考蒂,求你了。”

“那天你知道我没办法跟着你,是不是?你上去的时候,谁在那儿?埃尔斯特和他妻子吗?”

“是的。”

“是的,死的是她——真正的妻子,而不是你。你是冒充的,对吧?”费格森先生扼住朱迪的脖子,“那时她是死是活?”

“死了,死了,他掐死了她。”朱迪费力地说。

“他掐死她,他没有任何风险,是不是?当你上去之后,他将她推了下去,但是尖叫是你发出的,你干吗尖叫?”费格森先生几乎是拖着朱迪往上走了。

“我想阻止他,斯考蒂,我是上去阻止他的,我……”朱迪哭喊着。

“如果你想阻止,你为什么将我骗到这里?干吗还尖叫?你演得很好,朱迪,他将你改造了,是不是?像我改造你一样,只不过做得更好。不只是衣服和头发,外表、仪态、语气,还有那美丽的幻境。你的确跳进海里了,对吗?我猜,其实你水性很好,是不是?是不是?”费格森先生咬牙切齿地质问道。

“是的!”

“之后他做了什么?他训练你,给你排练吗?他明确地告诉你要做什么、要说什么吗?你真聪明,不是吗?太聪明了。你们为什么选我?为什么?”

“你的事故,你的事故!”朱迪哭喊道。

“我的事故……我是计划中的,对吗?我是设定好的、理想的目击者。”两人已经上到了最高层,活板门就在头上。

“我……我做到了,我做到了。”费格森先生激动地说。

“你要做什么?”

“我们要上去,看看犯罪现场。来吧,朱迪。”费格森先生强行将朱迪拖上去,“这就是事发现场。你们俩藏在那里,等事情结束后就偷偷地回到城里,是吗?然后呢,你是他的了吗?你怎样了?你怎样了?他甩了你吗?朱迪,他有了他妻子的钱、自由和地位,他甩了你,真可惜。但是,他知道他很安全,他知道你不会说的,他给了你什么?”

“钱。”费格森先生步步紧逼,朱迪不停地后退。

“还有项链,卡洛特的项链。这就是你犯的错误,朱迪,你不该留着杀戮的纪念品,你不该……你不该那样多情。我是如此爱你,玛德琳。”

“斯考蒂,你找到我时,我很安全,你什么都不能证明。我再次见到你时,我没办法离开,我太爱你了。”朱迪试图让费格森先生相信,“我自找麻烦,让你改变我,因为我爱你,我想拥有你。哦,斯考蒂,哦,斯考蒂,求你。你爱我,就别让我受伤,求你了。”

朱迪扑进了费格森先生的怀里。

“太迟了,太迟了,她回不来了。”

“求你了。”

落下来一个吻,带着所有的爱与痛苦。

朱迪忽然听到声响,睁开了眼睛。越过费格森先生的肩头,她看到一个黑影像鬼魂一样飘上来,以为是死去的玛德琳的鬼魂来惩罚她了。

“哦,不!不!”朱迪向后退去,忽然一声惊叫,她从窗口失足跌落下去,和玛德琳一样香消玉殒了。

“我听到了声音……”原来上来的是一位年老的修女。

“上帝保佑!”修女敲响了大钟。

费格森先生望了下去。是的,一切都太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