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乌云聚集, 月色不见,浓云中翻滚着细微闪电,已隐隐可见飞鸰鸟纷飞的翅羽和长长的尾巴。
回到小楼, 子泉没有走进房内, 而是站在屋外廊间, 隔着窗户凝望。
房间中安静一片, 晓唯还在他离开时的地方, 斜在窗边竹榻上,倚着窗棂睡去。
天空轰隆隆的雷声响起,房间中的晓唯没有丝毫反应, 呼吸仍是平稳。
闪电耀目的光亮将子泉身影在屋外回廊拉长,似寥落, 若寂寞。
伸手为晓唯拨开一缕乱了的发丝, 收回手, 他仿佛还能感到指尖残留着她的温度。
自己是从何时迷恋上眼前之人的?感觉已经好久了,久到他都忘记过了多长时间…
一滴雨珠落下, 敲打着屋檐宛如银铃定音泛起的涟漪。
然而,
她却爱上玄束了,她选择的人,是玄束啊……
屋外雨滴渐渐凝成长线,倾盆撒落, 一天一地。
风夹杂着雨丝打湿了子泉衣衫, 紧握的手心被指甲刺破, 丝丝殷红流下, 被雨滴流落成线。
血的气息让子泉眼眸复又凝为暗红, 他可以感觉到自己体内想要血液的欲望在叫嚣。聚起殷红魔光,他用咒文紧紧将自己束缚,
差点忘了,他的身上还有噬魂禁术。
原来,早在许久之前,他就已经失去了留她在身边的资格。
微微弯腰,子泉倾身越过窗棂,轻柔而小心翼翼,吻上晓唯唇畔。
几滴水珠落在她脸颊,子泉凝着雨滴的发丝长长浅浅,为了保护而远离,为了爱而不爱,这,才是他当初自逐魔界的因由…
一声响雷划过,晓唯从睡梦中猛得惊醒。
窗外空无一人,只有骤雨伴着闪电喧嚣不停。
感到脸颊有些湿,晓唯用手轻轻沾过侧脸,只觉那水滴清盈、微凉,满含哀伤。
她一时间有些恍惚,犹似梦中,这究竟是雨水,还是,谁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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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色依旧阴沉的压抑,兮葭一大早便来到子泉的小楼。
“……有什么事吗?”晓唯揉着倚在墙边一整晚、有些发酸的肩膀问。
“真可惜,我本来以为有好戏看了,”兮葭歪着头上下打量晓唯,“没想到才一晚,你就被司命大人抛弃了…”
晓唯站起身稍事洗漱,然后倒了两杯茶给自己和兮葭,“我叫沐晓唯,你是?”
“兮葭,十殿四使之一,”兮葭不客气地接过晓唯的茶,一饮而尽,“走吧,灵王大人吩咐我送你去映苦院。”
“映苦院?什么地方?”
“十殿所有新来者开始的地方…”
跟着兮葭一路离开小楼,绕了好几条弯路院墙,晓唯终于看见了挂着“映苦院”三个字的匾额。
走进其间,但见三三两两的魔族聚在一起,有的尖耳绿眼,有的红发利齿,还有的竟然拖着条长尾巴…
左拐右拐,兮葭带着晓唯来到映苦院角落一间木屋。
里面只有一张石床、一堆稻草,屋顶还破了一个大洞,其它什么都没有。
送走了兮葭,晓唯回到木屋中,上下打量一番,深切了解到什么叫家徒四壁。
如今,她算是真正的身无长物,连竹杖都在山谷里被魔物咬碎了,现在可以防身的就只剩一把匕首。
不过,溟儿现在肯定已经等到玄束了吧,它和自己契约相连,不怕寻不来十殿。
晓唯透过屋顶“天窗”,望着那阴沉沉的云层出神。
按照她昨晚从那片谷地“飞”来的用时计算,以玄束的脚程最快也要五日方能追来。
可是…晓唯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本就不担心自己,因为她知道玄束一定会寻她而来。
她担心的,是子泉。
看来,子泉是不想再见到她了,晓唯心中有些黯然,不过,这也难怪,自己浪费了他的真心,凭什么还要他不恨不厌?
窗外天已全黑,浓云翻滚着闪着雷电,似是酝酿着一场大雨。
“滴答滴答”地雨珠开始落下,每丝吹过的风都带来一袭清寒。雨水透过“天窗”侵入木屋,毫不留情地砸在屋内地面之上。
…还真是倒霉!晓唯无奈地叹气摇头,爬到石床上贴着墙面不让自己被雨淋到,若早知如此,她死活也要跟着玄束学会避水咒啊!
漏雨的木屋,冷寒的夜风,只她孤单一人瑟瑟发抖,晓唯突然觉得此情此景真的只有用凄凄惨惨戚戚来形容了。
盘膝而坐,她开始实施“心理自我暗示法”,脑海中不停地幻想着火柴、火盆、壁炉、暖气等等,然后强迫自己睡着,“嗯,睡吧睡吧,睡着了就感觉不到冷了……”
不停呢喃着,晓唯倚在墙边拼命让自己进入梦境。
屋外雨势更加猛烈起来,雷电交杂着狂风呼呼肆虐,树影摇曳,没有一丝要停的趋势。
木屋旁树梢上,一人立在枝头,完全没有察觉到身上衣衫已被雨浇透,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屋中女子,清澈眼眸流泻出浓浓不舍。
天际暴风骤雨更浓,飞鸰鸟纷飞翅羽在云中若隐若现。
眉宇紧紧蹙起,子泉眼眸溢出殷红色魔光。
片刻后,那匹带着黑色羽翼的飞马出现在树梢前。
翻身上马,子泉鬓边长发还滴着水珠,隽秀容颜冰冷,没有一丝表情。拔出马鞍侧长剑,他收紧缰绳,向着云端飞鸰鸟直直而去。
次日清晨,浓浓乌云密布在天际,冷风带着凉意吹进鄙陋的木屋。
背后一阵寒意,晓唯哆嗦着睁开眼睛爬起身,屋外浓云密布,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请问,沐晓唯是否住在此间?”一声轻咳,男子彬彬有礼带着笑意的话音在响起。
晓唯走出门外,只见一名男子长长的白发被风吹得微扬,清逸脸庞挂着友善谦和的笑容。
“在下白焱,十殿四使之首,”男子笑容见到晓唯后愈加亲切,“特意前来带你熟悉下十殿环境的…”
十殿后山,似是被一股强大的结界包裹住,让人觉得仿佛黑夜骤临。
…熟悉环境要熟悉到后山吗?晓唯已经有些觉得奇怪起来。
走着走着,她忽得看到前方林间一地全是飞鸟的尸体。
“沐姑娘莫惊,”白焱笑着说,“这些飞鸰鸟近日迁徙途经十殿,昨夜暴雨便是因它们而起。”
“…为何这些飞鸰鸟都死了?”
“不清楚,或许是它们惊扰了某位大人的清梦,所以被祭剑了,”白焱虽然仍在微笑,但眼中却透出一丝深意,“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十殿会用很长一段时间无雨,沐姑娘也不用担心屋中漏雨了…”
“是啊,呵呵…”晓唯一阵干笑,只觉白焱的笑容让她背后发凉。
魔界的天空不见太阳,让人判断不出东南西北。
晓唯跟着白焱在枯树林中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已经彻底找不到来时之路的方向。
走着走着,四周的景色一点一点迷蒙起来,淡淡的白色雾气从地面丝丝蔓延,逐渐笼罩林间。
“白焱?”晓唯转头,发现方才一直在她旁边的白焱随着雾气消失不见,弥漫的浓雾中只她一人而已。
凭感觉小心翼翼地走了半个时辰,浓雾终于渐渐散去,晓唯看去,只见自己来到了一片广袤的水畔,岸边铺满了枯黄色落叶,绵延无际,像是要流连天涯。
这片水域湛蓝似洗,如海般无边无垠,在微风中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仿佛要将岸边人引入其间。
眼中映出水蓝颜色,晓唯耳边似乎有人低吟她的名字,在盈盈水幕中,呼唤着让她归去。
“晓唯,清醒点!”
男子的声音在耳畔清悦回响,掩住了水中传出的朦胧呼唤,晓唯感觉到有人拉住了自己手臂,茫然回望,但见子泉清澈眼眸映着她的倒影。
好像从梦境中脱身一般,晓唯望了望脚下,发现不知不觉间,她竟已离那湛蓝深邃的水面仅有一步之遥。
子泉拉着晓唯转身往回走,远离那片似有魔力的水域。
空旷而宁静的氛围中,两人都不曾说话,只有踏碎一地枯叶之声不时响起。
到了安全地带,子泉这才停下脚步,回身望向晓唯。
天空仍是浓云密布,相对而立的两人衣襟发丝被微风吹乱,幽幽得,为满地落叶添上了一笔寂寥。
“…方才那是怎么回事?”晓唯轻轻开口问道。
“那是无妄海,魔界埋葬灵魂之地,”子泉神色有些凝沉,“你怎么会一个人在后山出现?”
“白焱说要带我熟悉下十殿环境,结果走着走着就…”
“魔界险恶,十殿尤甚,你怎能轻易听信白焱的话?”子泉望着晓唯,“这里终究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
“走吧,离开魔界,永远不要回来。”
“可你身上的噬魂禁术…”
“我背负的魔咒不是你的责任,”她的身影在子泉眼眸中无比清晰,“这世间,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生活在阳光之下…”
微咬嘴唇,晓唯眉眼皆透着丝丝自责。
“别用这副表情看我,”子泉微凛眼眸闪出似是刻意而为的冷情,“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你对我恨也好、厌也罢,”晓唯凝视子泉,眼中盈溢着坚定,“我定会找到解除噬魂禁术的方法,将离开魔界的钥匙放在你手中,到时你若仍选择留下,我便离开…”
忽得握住晓唯手腕,子泉将她拉到自己近前,“我说了让你现在就走,你听不懂吗?!”眉间紧蹙,手中力道不觉收紧。
晓唯倔强地望着他不说话,只觉手臂传来丝丝生痛。
几片枯叶在风中轻轻盘旋,子泉眼眸渐渐转为暗红,他似是下了什么决心,猛然甩开晓唯的手,殷红色魔光幻化出咒文,用结界将她牢牢圈住。
猝不及防摔倒在枯叶之上,晓唯眼前本是透明的空气,在她伸手去碰时激起一串殷红咒文,令她无法移动。
“人是会变的,”子泉凝立在结界外,任那股无法抑制的对血液之渴望将他一点点吞没,“你看清楚,我早已不是曾经可以称之为'人'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