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他抗议了很多次后也屈从了这个局面, 鬼花招用了几次见我没上当,引得他更加爱挤兑人,动不动奚落我几句。

总干事通知去他办公室, 传达了一个消息:经过几轮商谈, 机构与香港福康会签了合作协议, 承担了项目在内地的推广培训。

福康会旗下有个“老友记”项目, 是鼓励志愿者与智障人士交朋友, 通过每月见面、信件沟通帮助他们建立社会关系,藉此让智障人士学习正常的人际交往,不成为被边缘化的群体。总干事考虑到项目沟通中需要大量涉及粤语, 提出由我去香港接受十天培训,整理出资料后再交给培训老师。

他殷切的交代道:“安可, 机构能有这次机会多亏了上次参加慈善论坛, 看来宣传的威力不容小觑。你要发挥语言优势, 多接触当地的慈善组织,我们的影响力如果可以辐射到香港、台湾, 这盘棋才是做活了。”他接着介绍,这次去香港,对方会为我安排食宿,不需要我们自己承担任何费用,我发现他谈到不需要我们花钱这事时, 脸上难掩的开心, 末了他补充一句:“结束培训你可以休年假了, 我看你来机构满两年了还没休过年假, 这次都一起休了吧。”

换做其它时候, 我会为领导的体贴感动,可从他嘴里说出来且目的地是香港, 怎么也淡定不了,默不作声的低头听着,心里有些不悦。

他对我的缄默并不在意,哈哈笑着说:“你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在香港玩几天。”

我抬起头,微微笑,“我什么时候出发?”

“尽快,前期的准备工作公共事务部已经做完了,你只需要拿上相关文件去找福康会的石先生接洽就好了。”

退出他的房间,不知不觉中我的嘴撅得很高。

中午在食堂接到了祸害的电话,一上来他先大笑了几声,我嫌吵,将手机离耳朵远些,很不耐烦,“有病啊?没吃药就跑出来了?小心给你抓回去。”

他接着笑,“安可安可,几时到?我去接你。”

我就知道,总干事怎么能缺了向他通报的环节。

“不用接,我去福康会直接办事,没时间联系你,等我忙完了再说吧。”

他立刻生气了,“你来了不对我先报到,去忙着见别人,小心我发怒。”

我偷偷笑了一下,懒洋洋的回道:“怒呗,我哪管的了那么多。”正说着,小茗端着托盘向我走来,她在外面跑了很多天,代表机构参加燕都残联举办的研讨会,很多天我们没一起吃饭了。

我对祸害说:“要忙了,不聊了。”

他不干,“敢挂我电话,你吃饭的时候能忙什么?”

我咽口唾沫不说话了。

“几时到?机票订了吗?”

小茗一屁股坐我对面,我对她示意去多拿些餐巾纸,她白我一眼,很识趣的去了,“不知道会计给订的哪种,没准是火车票。”

他那里停了几秒钟,接着说道:“要不要我去跟许生讲讲?差出的钱咱们自己付,坐火车时间太长了,会很累的。”

我忙制止他,“不行,你别说,火车就火车,睡一夜就到了,不会累。”

小茗拿了餐巾纸回来,我找不到借口再支使她离开,起身去了门口。他在电话里磨叽道:“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路上呢?你早点来,我们能早点见,不然我惦记你晚上睡不好,死很多脑细胞,你只当可怜我,早点来,好不好?”

他软软的话语象个乞要玩具的孩子,我怎么狠得下心拒绝,站到拐角看看四周无人,“我只能争取,时间上不敢保证,手里有工作要交接,还有我的课也要申请人来代,哪能都按你的想法来,我是打工的不知道吗?”

这个借口让他无法再要求,哼唧着,“我不管,反正你要马上过来,不然我生气了。”

我抿抿嘴,又偷笑了一下,“你烦不烦?再啰嗦我不去了,让总干事派别人去。”

放下电话,我回到座位,小茗一口一口挖着菜,满脸鄙夷,“安可,我又不是嘴快的人,至于吗?躲那么远,听见又怎么了?”

我不做声,埋头猛吃。

她接着说:“你这人最没劲了,什么都藏心里不说,我有点事都跟你说。”

我把她爱吃的炒笋干都盛过去,接着不说话。我能怎么说,难道公然承认自己是个水性杨花的人吗?她也不想想。

她叹口气,神色变得很沉重,“其实我也不愿意听你说,在我心里,拥有初恋,两个人从情窦初开的时候走过来,却没经受住时间和距离的考验,不论谁对谁错都是让人惋惜的事。我遭受的打击已经够多了,别再来打碎我对爱情的美好期待了。”

她也开始埋头吃饭,我真的接不上话了,从开始我就欺骗了她,如今更不可能去解释,我只能打碎,没别的招。

下午,我向培训中心请假,请他们安排代课老师,然后对黛米拉交接下面三周的工作。总干事答应我可以休年假,那么五天的假期加上一个周末,我可以在香港多停留一周。勾完日历,又给我爸打电话说去香港培训,三周后回来。

“去那么久?”不知是我敏感还是怎么,觉得他的声音有些不对,“去香港培训什么?”

他从不过问我工作上的事,能问出这个问题不是无缘无故,我想他对香港这个地方也是心有警惕的。

我耐心解释了去培训的内容,说得很详细,不知为什么,从内心也极力想打消他的疑虑,也许这种澄清是我们都想做的。他默默听着,最后嗯了一声,“那就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

放下电话,我觉得很累,如果他知道我曾一次次去丛阿姨楼下,又会怎么说呢?他的秘密,我的秘密,我们戴着面具小心翼翼守着自己的真面目,不敢袒露心迹,这算什么至爱亲人?

下班时我已经完成了全部的工作交接,会计把买火车票的钱预备好了,因为福康会支付我在香港的食宿,并不需要从机构支取任何费用,她脸上的轻松很明显。只要是不花钱,她的神情永远是轻松的。

我去总干事办公室,请他签年假申请和考勤记录。

“安可,”总干事大笔一挥,唰唰签字,“这次到了香港不要忘记多与当地的慈善组织交流,我已经拜托了福康会的石先生还有罗先生,请他们多关照,你要发挥特长为机构扩大影响力,我们这次能签下福康会的项目推广,以后也能承担其它香港组织在内地的代理。”

我点头称是。

他把单子递还给我,脸上带了些提示的笑意,“不要把时间都浪费在私人事务上了。”

我一口气又梗在了喉间。

第二天我赌气在家睡了一天,反正问起来就说没有票,耽误了出发不能怪我。晚上看着镜子里睡得有点肿的脸,那股火又在心口盘桓。祸害打来电话催问几时到,我没控制住,对他乱吼了几句,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这么不讲理了,他似乎生气了,在那端不出声。

很快,我意识到自己的迁怒毫无道理,转而小声说:“我想吃虾饺了。”

他还是不做声。

我放下了身段,“你得请客,带我吃去。”

他难道听不出来我已经低声下气了吗?等了几秒还是没声,我慌了,叫起来,“听见没有?我想吃虾饺了。”

嘟嘟的,那边挂了电话。我举着电话愣了半天,以为是偶然断了,他很快会打回来,可直到夜里也没再响。我真的有点慌了,立刻上网订了第二天最早班的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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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飞机上,空服小姐送来饮料,我习惯性的说道:“果汁,谢谢。”黄橙橙的果汁摆在眼前,我仿佛看到他肉呼呼的嘴唇,蹙成一团的眉毛,心里七上八下没个安稳劲。

终于出了港,拨通他的电话,故作平淡的说:“刚到,你有空吗?如果没空我先去福康会报到了,咱们另约时间吧。”

他的声音很大,象是要吼起来,“你给我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不要动,我马上到。”

对面广告牌上,映出一个笑得傻呵呵的小脸庞。

香港的天气很热,我的长短裙都找到了展现的场合,今天穿得很休闲,简单的牛仔裙加T恤,我在洗手间打扮妥当,站到能一眼看到门口的位置,瞪大眼睛等他。隔着两道玻璃门,他已经进入了我的视线。还是短袖T恤,纯净的黄色。虽然我不会穿这么明亮的颜色,但不代表不喜欢,他总是这样吗?想尽办法让人在人群中最先注意到?我心口的燥热又来了。

他焦急的向前张望,目光在熙攘的人流中快速扫过,脚下的步伐很快,直直从我眼前走开,难道安可这样不引人注目吗?我的沮丧无法形容。我低头看自己的鞋子,球鞋白色的边缘擦得很干净,已经穿了一年多,可在我的细心保养下还象新的。

“安可,”他象是长吁了一口气,从身后几步跨到我眼前,“你低头站着干吗?我都没看到你。”

我心里说,是的,我不是美女,你当然看不到。

“等了很久吧?不会上飞机前打个电话来,这个时间到处塞车,我哪能很快赶到,等了半天吧?吃早饭了吗?”

我扫兴的挥挥手,不让他再说。今天不是休息日,想来他应该是工作时间,我提议马上去福康会报到,不要占用他过多时间,待安顿好之后晚上一起吃饭。看来,他的确很忙马上同意了。

驾驶的车速明显比圣诞节那次慢了,遇到前面没车的路段也保持不变,我偷偷笑了。急急地从燕都跑过来,心里反倒没有之前的怨气了,似乎见到他很多事都不重要了。我没好意思立刻告诉他,这次可以多留一周,他也没了电话里絮絮叨叨的劲,专心驾车,车厢里只有收音机的声音,主持人在预报哪个路口拥堵,请司机绕行。

等红灯时,如潮水般的行人从车前涌过,从旁观的角度看人潮,没了身处其中的难过。他忽然一拍脑门,从后座拿过塑料餐盒,放到我腿上,“筷子在里面。”

打开一看,是虾饺,又偷笑起来,他原来听到了,六个摆放整齐的澄面虾饺,还有丝丝热度。我扭过头,正对上他冷冷的侧脸,刚燃起的喜悦被浇了回去。

我闷声吃虾饺,里面的虾仁还是那么弹牙,他的车子缓缓启动,车外的街道象时光隧道,慢慢从繁华到冷清,远离了最热闹的路段。

六个虾饺全部进了肚子,他还是一言不发,我清了下嗓子,呜哝道:“忘了说凤爪。”

他仍旧没反应,我索性转过身子紧盯着他,“我中午想吃凤爪。”话一出口,我都替自己害臊,死皮赖脸的腔调,拿他当什么人了,我有权利这么吆喝人吗?不过是仗着他三番几次的表达了好感,可我给过人家什么回报呢?

他象是被毒哑了,面部神经也瘫痪了,冰冷的侧脸没有任何改变。

我不敢再说什么,给自己留点面子吧,别太丢脸了,捏紧了饭盒也噤声了。

车子停在了一条清净的路上,我环顾四周,没来过福康会的办公室,他把我卸在哪儿也要默默受着。

“安可,你太不懂事了,”他松开安全带,拿起手边的矿泉水,饮了一口,冰冷的面颊转换成忍无可忍的怨气,“你说,我着急你过来,不明白为了什么吗?我每周去燕都,多少日子没睡过懒觉了?你怎么不心疼我一下?我不过是想早点见到你,你还威胁我不来了,谁给你的胆子?你盼过一件事吗?知道每分每秒多煎熬吗?我问问而已,怎么值得你发那么大脾气呢?你说,你做得对吗?”

我一贯的快速反应最近总失灵,只要牵扯到他的事都当机,对他的抱怨除了心疼还是心疼,我傻了吧唧的摇头。

他厉声道:“别摇头,说话。”

我老实极了,“不对。”

“是非常的不对,你说把我气成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

他的眼里写满了谴责,我恨不得拿脑袋撞风挡玻璃了。

“你说,要是后面两周你还是气我,我能有活路吗?”

“没有了。”

“你是不是得给我做个保证,在香港这些天得表现好点,不能惹我生气?”

我忙点头。

他的笑脸象是颗炸弹砰的炸开,换到仰头大笑,震得我耳膜发痒。

我惨呼一声,怎么就不长记性被他的鬼花招算计了呢?我连表达愤怒的力气都没了,任着他狂笑。笑完了,他恢复了一脸嬉笑的神气,“走吧,先陪你去报到,估计还能赶上我订的位,中午带你吃鱼去。”

我又象个傻子,被他领着乖乖下车了。

福康会的石先生已经在电话里做过沟通,如我所想,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见面后没有过多寒暄,他马上把住宿的地址交过来,同时为我办理了胸卡方便进出。我们商定,从明天开始,按照他们的工作时间每天来上班。石先生负责这个项目,他会带领我去优秀志愿者那里采访,收集第一手资料,同时整理出文稿。可以想见后面的日子,行程会排得很满。

祸害一直陪在旁边,听着我们交谈,他大概也很忙,手机不时响起,要走到不影响周围人的楼道间去接。我觉察后匆忙与石先生结束,跟到他身边。

他看我过来,迅速挂了电话。

我说:“不好意思,如果你太忙我可以自己去住宿的地方。晚上我们再见吧。”

他不在意的挥挥手,拿过我手里的地址,“安可,这里是什么地方?”

“石先生说是福康会下面的服务家庭,我去了与其它人住在一起,具体的不知道了。”

“恐怕你住不了,看门牌号是十七层,你每天爬楼哪受得了?”

啊?我忙接过来看看,似乎是个麻烦事,犹豫再三,我还是去找石先生。他做了说明,果然是十七层,目前能提供的住宿只有这里。

我不想给他留下很挑剔的印象,拿着地址回到了祸害身边,“算了,就这样吧。”

坐到车里,他跟我商量,在旁边的酒店开个房间,费用由他来支付,我的头立刻摇起来,这怎么可以。

“你不是保证过不惹我生气?”他瞪起了眼睛。

我还是摇头,三周的住宿费用不是小数目,没道理由他承担,当然我也承担不起,光杆一个来了香港,连买瓶矿泉水的钱都要自己掏,不能出次差,倒贴一笔钱。

没能说服我,他的脸色有些不爽,我催着他赶紧去住宿地,免得耽误时间。住宿的地方离办公室不远,十分钟后已经停在了楼下,看着那栋明显比我还要沧桑的楼,之前的坚定都灰飞烟灭了,这里打死也不能住,恐怕楼梯间里窜满了耗子和蟑螂。

祸害看我吓傻了的样,笑起来,“安可,你要是敢从这楼里走,我太崇拜你了。”

我想,不用你崇拜,我膜拜自己的心都有了,借多少胆子来,在这里进出爬楼梯,简直不是凡人。

我看他一眼,结果他误会了,“不行,我家那里你也没法去住,二十五层呢,你想住我也不答应,如果遇到坏人怎么办?不行,绝对不行。”

“不是,你还要送我回福康会,我去找石先生商量,必须得换个地方,这里打死我也不住。”

他沉吟了一下,“我有个提议,我还有一套房子,不过离这里很远,如果你能忍受每天路上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咱们马上去那里。那里不需要爬楼。”

这个条件太容易了,不要说路上一个多小时,更多的时间与危楼一般的住宿地比起来,小菜一碟。我马上同意。

“好,你先陪我回写字楼,我料理完了咱们就过去。”他拍拍胸口,心有余悸一般,“快走吧,在这里我总觉得能看见你被人掐死在楼梯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