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大哥跟我一块笑,“妹妹,一会多给我加五块吧?”
第二天睡到中午,被我爸的电话吵醒了,他和我妈去超市采购,给我买了些食品,说中午一起吃饭,顺道把吃的送来。这消息招得我又是一通手忙脚乱,挥着抹布搞卫生。我那个妈爱干净,看到屋里的情况常是不说话,挽起袖子开始擦,什么时候洗抹布的水变透亮了,什么时候收工。
要说屋里一直很干净,平时没有客人,我也是在有限的几个地方活动,其余几间房永远不进去,门窗紧闭,哪有卫生要搞呢。
不擦还好,擦过的痕迹泾渭分明的摆在那,我已经开始喘了。
门铃响了,俩人一人一大包东西堵在门口,啥也别说了,恭迎吧。进了门,他们各自分工,我爸放东西,我妈拿墩布擦地,我想说刚擦完,可看到地上明显几道匆忙糊弄的痕迹,不说话了。
屋里很安静,除了手里的动作没人说话,我像个傻子戳在客厅,最后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回卧室换衣服。他们不喜欢我穿裙子,短裙短衫都要杜绝,我挑了符合他们心意的长毛衣长裤,其实我喜欢裙子,一年四季总是穿裙子,穿了裤子觉得迈腿不方便,但吃午饭一个多小时可以忍受。
估摸着差不多的时间,我走出卧室,俩人在搭手换窗帘,看样子我妈想拿回去洗,上次洗完距今不过一个多月,又要洗吗。我退回了卧室,十分钟后出来,他们已经洗完手等着了。
“走吧。”我爸说。
吃饭的地方离我这不远,每次都是这样,吃完饭我自己走回来,他们开车离开。吃饭时我爸主动说起,他们那里的卫生间要重新做防水,需要三天的时间。
我说:“哦,你们回这里住吧。”这套房子比他们那里小,但三个人住也宽裕。
“不用,”我爸说:“我们去隔壁袁叔叔家凑合两天就行了。”
我没再坚持。我妈将清蒸鲈鱼挪到我眼前,她知道我爱吃鱼。
安静的午饭吃完,他们驾车走了。我一个人慢慢回家。我想起昨天跟我爸说过,今天回家吃饭,他们这样过来打乱了我的安排。我们彼此都明白,我说了回家却不见得真的做到,在临出门的前一秒,会有些小意外出现,然后抱歉的对他们讲,下周吧,下周一定回去。
这套方法重复了很多次,谁都心知肚明了。我上次回家时恰好遇到一场春雨,而现在秋雨已经掉下了。不过,今天我的确是打算回去,上周去青海做培训时买了一些冬虫夏草,想这次给他们送过去。偏偏刚才出门吃饭忘记拿了。
我总是这样,当时想不起来,等想起来时过了那阵情绪,懒得再说了。就像去年去杭州玩,买了很贵的明前龙井,我爸爱喝茶,可明前放到了冬初也还在柜子里。
我想没人喜欢这样的女儿,太别扭,我也不愿意让他们受罪,大家都离得远点,越远越好。可他们偏要主动给自己找不开心,主动贴过来表达爱心。就像现在的房子,我说出去租房住挺好,彼此都不影响。他们却宁肯花钱去新城买套房,明明那里离单位远,购物不方便,还要说什么空气好,又不是退休的老头老太太要什么空气清新。
突然没了实质内容的下午变得很无聊,我看了几个美剧,瞧那几个家伙可劲在字幕上胡搞,笑得不行,周五见到他们要好好挖苦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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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晚上去上课时,管理员阿姨笑容可掬的招呼,“来了?我让他先进去了。”
我有些茫然,不说话看着她。上课前我不喜欢讲话,脑子里都是要上课的内容,新信息进来太乱需要半天才能平复。
“昨天那个小伙子,”她笑了,好象奇怪我的忘性这么大,“陪你上课那个。”
昨天没有解释,今天更不会了,我点点头。
放下电脑,调试好页面,我环顾课堂,不错,今天与昨天人数相当。最近,新加了试听课,如果学员觉得老师讲得不好,在第一堂课后可以退费或者选择其它老师。这对我们很有压力,有的老师第一节课黑压压的脑袋,到了第二节就剩三分之一了,很伤自尊。我没有陈二坤老师的美色吸引学员,只能凭本事抢生源了。
男祸害从后排站起,在不高的课桌椅中间显得很高大,晃悠悠走过来。
我眼观鼻鼻观口,保持最平静的心态。
“你上吐下泻了?我看脸色还不错吗?”他的个子再高也不如我站在讲台上高,要微仰着头讲话。
我看看时间,还有一分钟,去开水机为自己接了一杯水,数着步子回来,大概过去半分钟,他还站在那,我调好话筒,拿起白板笔,差不多了,“好,开始上课,我们今天的内容……”
他已经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从容走回后面了,停了片刻顺势坐到了第一排,用更仰头的姿势看着我,一直到八点半结束。
今天咨询的学员多,随着后面的深入,她们要接受的内容也越来越多,不努力跟要被甩下。但每个人程度不一样,眼前这个姑娘跟得很辛苦,我劝她还是去试试新概念,读口译班超出她的实际能力了,她很急,对我抱怨,“你讲得太快了,我还没理解清楚,你马上说下面的。”
我安抚住她,总有这样的学员,恨不得我掰开揉碎了为她讲,怎么可能呢,两个月的时间能把现有的知识讲完就不错了,但这话说的清吗,“你先留下来,最后我们再谈。”
解决掉排队的人,我拉着她坐到一边,耐心给她讲,语言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要妄想一口吃个胖子,基础打牢了后面才能往高了跳,她终于同意转班试试。
我的嗓子又要冒烟了,可这会不想动,只想安静坐着,谁也别理我。歇一会,精神恢复了些,我端起水杯牛饮,然后抹抹嘴角。空荡荡的教室里,还有个身影在端坐,是祸害。管理员阿姨在一旁清理,主要是检查是否有学员落下物品,然后关灯、锁门。
我收电脑,拿好物品走出教室,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小雨,我脱下毛衣外套包好电脑包,跑出去拦车。雨天不好叫车,等了几分钟没收获转身向旁边咖啡店跑去,里面很冷清,但温度和暖色的光源弥补了这股冷清。
“一杯拿铁,帮我叫个车。”
服务生很麻利,两件事同时完成了,“给,十分钟后到。”
刚刚落座,祸害也进来了,看看里面照直冲我来了,我马上把毛衣扔到对面的椅子上,他拿起来搭到椅背上,稳稳地坐下。
我起身拿回毛衣,接着低头不看他。
“这里很冷。”
他还是短袖POLO衫,冻死你完事,我心里说。
“晚上喝咖啡对睡眠不好。”
我端起喝了一大口,温暖的咖啡烫热了我的心,忽然想起今天没吃晚饭,一到周末作息时间就乱套。今天中午跟我爸妈吃的比较好,傍晚出门没有饥饿的感觉。此刻肚子开始咕噜了,我飞速在脑子里想了一圈,还是放弃了,雨天出门太麻烦,踩得到处是泥还是回家煮碗馄饨吧。
亮着顶灯的出租车停到门口,我嗖的窜起来,跑了出去,车子启动时,瞥见祸害一动不动坐着,象橱窗里面的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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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进更衣室以为见了鬼,小茗在里面,工作一年多来从没见过她比我早到,猛然变勤快了,很不适应。她新烫了头,正在摆弄垂到肩头的发卷。看我进来,妩媚的笑,“好看吗?七百块呢,他奶奶的,怕压扁了,昨晚上差点逼得我坐一夜。”
我知道一定有事发生了,小茗不是这样败家的人,如果不是为了见某个男人她绝舍不得花一分钱。七百块,这价位足以显示男人的重量级别了。小茗不象我有地方挣外块,她的工资也不如我高,当然我的也不高。我们这里没奖金,春节这个大日子的过节费不过一百块,还要逼着掏出三十元聚餐。七百元烫个头发,惊天地泣鬼神了。
“你中彩票了还是……”后面的半句我没好意思说。
她脸上的妩媚被一种高烧状态的喜悦取代了,手里拨得愈发快,“这卷看着有型吧?不过还是比昨天刚烫完时差。我昨天跟罗先生他们去玩了,这头是他们请客烫的,发型师教我不能用梳子,用手代替,你看怎么样?”
我哦了一声,这就对了,“不错,很韩国,是不是韩尚宫家烫的?”
她猛的一拍我肩头,“你太识货了,就是他们家。”
比较符合有钱人的消费风格,韩尚宫是燕都顶贵顶有名的一家美发店,里面的发型师据说是从韩国聘来的,洗头小工的工资比我们还高。
“还有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她心情很好,竟然替我举外套候着了,“那个罗先生和Lisa不是两口子,是兄妹,姨表亲。”
我伸开胳膊套进去,不对,又退出来,平日没见过她这样殷勤不适应,半裸着就套工服了,都换完,我拿过外套自己穿上,“恭喜,如此看来有曙光,请你烫头本身就是个信号。”
“什么?”
“按照他的审美来打扮你呀。”
小茗又开始捋头发,我挤开她站到自己的小镜子前,“给我点地方,别捋了,这发型看的就是乱劲,好像刚从床上起来,或者刚从一个男的怀里爬出来,引人遐想的凌乱。”
小茗幻化成鸡爪手,乱扒拉一气,“这么乱?这么乱?”
“对,看人的眼神也要虚一点,不能精光四射的,似哀似怨。”
我出来时小茗还在练表情。
总干事召唤时我正在培训室里忙,从今天开始有个三天的培训,行政小姐正在为大家讲内容安排。
走进他办公室,桌前的椅子上一个穿T恤衫的背影,我暗暗地靠。
“安可,”总干事满脸和煦,不对,满脸阿谀,“罗先生对我们这里的情况很感兴趣,从今天开始他要在各个部门做深入了解,我首先安排他在培训部,你今天有培训吧?正好请罗先生一起参加,他很想了解我们这里的运作情况,也许今后会有更多的合作,一定要多介绍咱们这里取得的成绩和未来目标。”
我弯起嘴角,让自己笑,“没问题,很荣幸,请跟我来罗先生,今天上午我们有个很重要的培训,能帮助您更进一步了解机构的工作。”
他看人的眼神还是肆无忌惮,对着我的笑脸很无视,必有的回应也欠缺,与总干事握手道别,随着走了出来。
“请您去培训室等我好吗?我要准备一些资料,马上过去。”
他今天依旧是短袖T恤,我祷告老天赶紧冻死他或者把他冻病了,奄奄一息下不了床最好。
他没有依照我的安排,抱起双肩横在总干事门口,“你的笑脸是不是总这样温暖?幸亏我见过不笑的时候,否则真以为你是微笑大使呢,睡觉时也面含微笑吧?”
我怎么会听不出他的讥讽,索性笑得更开心些,“罗先生,请您先过去吧,我随后就到。”
看他趾高气昂离开,我敲开了总干事的门,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对着领导发脾气是不明智的行为,可我要让他知道轻重,一屋子的培训学员等着,哪有功夫周旋这财神。
总干事也有点无奈,他解释说,人家今天过来要了解情况,没有理由拒绝,拿人手短的事他也是头回领教。
苏菲又来逮人了,蓝洼洼的眼睛盯着我,“安,我需要你。”
唉,都是大神,那尊我也惹不起,跟在她身后进了培训室,还得努力打起精神面带微笑。难道我想当微笑大使吗?妈的!
中午订的盒饭迟迟不来,行政小姐急得打电话去催,给我递纸条拜托拉长些时间,否则她要挨批了。我能怎么办,请苏菲回去,咨询大家今天上午的培训是否有理解难点,何处需要改善。要说大家很给面子,饿着肚子又讨论了半天,盒饭端进来时我已经彻底词穷了,行政小姐一个劲的对我笑。
我没空回应,拿起饭卡奔楼下,食堂的饭很难吃,可这样难吃的饭去晚了也没有。进去时正遇到出来的小茗,她用虚虚的眼神飞我一眼。
我竖个大拇指,接着飞奔。剩下的都是素菜,不管了,吃饱了再说,没力气下午要死在三尺讲台边了。
一个同样可怜内容的托盘出现在眼前,顺着手指、手腕、胳膊看上去,糟了,忘了照顾祸害了。
“我付了现金。”他耸耸肩。
我看看表快速吃。
“这样的饭营养不够。”
我装听不见。
他的吃相很斯文,几条刀工粗糙的青菜被他优雅的夹起来,这更加衬得我狼吞虎咽了,可谁管这些,只剩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下面还要去洗脸,梳头,我讨厌自己形象不整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匆忙吃完了,我快速抹抹嘴,“我先回去了。”
他伸手按住我欲端托盘的手,“慢慢来,等我吃完。”
我抽出自己的手,没有笑,“罗先生,您看这是我的工作,从前天您跟着上课开始就看到了,我的时间很宝贵,每一分钟都要计算好。请原谅我没有功夫陪您慢慢来。因为您给了钱,我要对您笑,实际上没有一块钱进了我兜里,所以我现在不想笑了。不要用我的领导来压我,这很没有风度。”我端起托盘,用最大声音放到了台子上,表达自己的愤怒。
下午的培训很顺利,结束时我感谢大家的配合并请他们抽时间填写反馈表格,需要解决的问题和内容也写下来以便我们改进。收的时候,走到祸害眼前,他也填了,我装作数表格,低头错了过去,不想他站起身走两步,郑重地放到我手里,我呜哝声:“抱歉。”
回到办公室,我做记录归纳,各式歪歪扭扭的字体辨认起来有些吃力,这不怨他们,用惯了电脑谁都很少提笔写字了,忽然一份字体遒劲的映入眼睛,前面几项专业栏空白未填,后面建议栏很清晰的几个繁体字:语速放慢一些更好。
我看向前面姓名栏:罗见峰。
他这人讨厌,但是意见很对,我的职业病是讲话快,两个半小时内要讲完所有的知识点,甚至没机会歇气喝水,语速快是我们中心所有人的通病。我同事四岁的女儿常会问她,妈妈,你刚才讲得太快,到底说的中文还是英文。
小茗在MSN上挥过来一个木吉它,碎片掉得稀里哗啦:下班有应酬,罗先生请大家吃饭,全体都去,哈哈哈哈~~~~
能有请客的事实属稀罕。我们与社会上的企业不同,不存在应酬往来,苏菲和前几任专家首次报到时,总干事在楼下食堂用饭卡请他们吃了一顿而已。我算运气好的,外出培训开会时能捞个吃的机会,小茗和其它同事只能扎在食堂里,去早了有肉,去晚了啥也没有。
我对苏菲说,今晚大家一起吃饭,有个捐赠人请客。
她耸耸肩说已经约了人,我也耸耸肩,说好的。
苏菲有很强的分界线,离开机构的时间后她希望保留自己的空间,只是在刚来中国的第一周麻烦我去她的公寓与物业协调些小问题,后来再也没提过。我不知道她与什么人接触也不知道夜生活在哪消磨,当然,也不想关心。
更衣室里小茗换回了她的混搭风,一件日式小风衣,下面配了尼泊尔风格的印花裤,加上新烫的头发很有神婆的范。她忙着涂粉,刷睫毛,见我进来,兴奋极了,“我简直有第六感,今天赶巧穿了这件新衣服,外单,你看怎么样?”不用我答复,接着又说:“我刚才去许先生屋里,推门进去时罗先生正跟许先生讲什么呢,一笑那个劲哟,花都开了。”
我推开她站到自己柜子前,“花开需要温度、日照诸多条件的配合,没听说人能把花笑开了,你小说看多了。”
她白我一眼,接着涂涂抹抹。
我换好衣服与她道别。
“哎,”她一把拉住我,“不是说了吗,今晚聚餐。”
“苏菲的房东有事让我过去,不能参加了,我已经给总干事写了邮件请假,你们吃吧。”
小茗很为我抱不平,“他奶奶的,八百辈子赶不上一次白吃白喝,他还这么败兴,你不会告诉他明天再去,听说是去个特贵的地方。”
“你替我吃回来吧,”我提醒她,“粉太多了,拿湿巾按按,不然低头掉碗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