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替我吃回来吧,”我提醒她,“粉太多了,拿湿巾按按,不然低头掉碗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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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是洗衣服的日子。我的生活很规律,是跟姑姑一起时养成的。她和姑父开制衣厂,作息与厂内工人一样,按点吃饭、睡觉、开工,我也习惯了这种半军事化的方式。
洗衣服是件让人放松的事,我常是开着电视听国际频道,涂衣领净、浸泡、清洗,按照深浅颜色分类象工厂的流水线作业。
杨锐在采访两个国际问题专家,他很强势的打断其中一人的话,BLABLA说自己的看法,平时我极少有可能打断别人的话,对这种行为很向往。
电话在唱,我看看,陌生的号码,切断。它很执著,唱了四五遍,接起来,一个有点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聋了?”
我切断,放下电话我想这是谁,嚣张成这样,再看一遍号码,确定不认识。
洗衣机的蜂鸣想起来,又一锅衣服完事了。都洗完时,阳台已经晾满了,还有几件需要熨烫的,我打开熨衣架,甩膀子开练。熨斗的热气化开了柔软剂的香味,屋里飘着薰衣草的味道,如果晴朗的白天更有感觉,我是扎着小方巾勤劳的海螺姑娘。电视里换成了整点新闻,之后是我喜欢的旅游节目,上次预告今天是探访青藏高原。
我洗个苹果,歇口气再熨,还有一件衬衫一条长裤今天的工作彻底结束。正啃的时候门铃响了,打开,祸害站在那,手里拎着快餐盒,一摞好几个。
我不可能请他进来,这个时间段属于很微妙的那会,可以洗洗睡了也可以准备洗洗睡了。
“让开。”他极不客气,直着身子往里走。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撞上我,忙跳开了,他成功地走向客厅。
这会我应该怎么办,给人打电话求助,打给谁,都是使人困扰的问题。
他提着袋子去了厨房,随后出来看了看屋里的形势,说了一句废话:“洗衣服哪。”看我没理
他,又说了一句废话,“忘换鞋了。”
我想起我妈昨天才擦了地,多个人帮着踩,卫生不容易保持了,大晚上的不能任着他在这逗留,“有事明天再说吧,请回您。”
他倒大摇大摆坐下了,“吃晚饭了吗?”
没吃,不过吃了三根香蕉可以算作吃过了,可这些凭什么告诉你,咱俩熟吗?
“厨房很干净,我猜是没吃。”
我将房门开到最大,随后冲到他面前,“关你什么事?我吃不吃关你什么事?”
我河东狮吼,恨不得嚷得全楼道都听见,你不怕丢脸就听着。
他脸皮很厚,一点没惊慌或者尴尬,起身去厨房翻得叮咣响,很快端了盘子和碗出来,摆到茶几上,“没吃就吃吧。”
我发现跟他沟通有障碍,说出的话没有回应,他想干什么全按自己的想法来,典型自闭症的症状。
我三口两口啃完苹果,接着熨衣服,然后挂到阳台上,又端起茶几上的饭倒进垃圾桶,洗干净碗碟收回去。
他在沙发上坐着,对这一切好像没看见,不对,是看见了没有反应。瞅着我从厨房出来,他起身又进去了,很快端了一盘水煎包出来,“这是明天的早餐,不过今晚吃了也行。”放到茶几上,他翘起腿很舒服的往后仰,整个头惬意的倚在沙发靠背上,象在他自己的地盘。
我发现他真的有病,心里起了点含糊,这个病就叫执着狂。
我迅速拿起自己的电脑和其他贵重物品放进卧室,同时上了锁,外面很安静,除了电视里帅哥主持大声喊扎西德勒。
我的睡眠非常好,属于躺下就昏迷那类,被搬走了也不觉醒。原来与表妹一起睡时,她老是在清晨得意洋洋的说,昨晚我揪着你头发编了几个结,或者说昨晚我踢了你四脚。
我闹不清她说的是真是假,总是在睡着之前提醒自己,今晚警觉些,要是她再胡闹就起来还击,可哪次也没实现过,睁眼时一准天光大亮了。今晚锁紧了门不可能被搬走,我在门前又加了一把凳子顶着。
早晨打开卧室门,祸害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睡得正香,茶几上的水煎包已经抽成了微缩品,油汪汪的汁水化成了白油腻在盘底。
这人病的不轻,放着豪华酒店不住,在这挨冻玩。大门已经关上了,可一件短袖T恤撑着,不冻出毛病等什么呢。我没有那个好心为他搭上毛毯或者薄被,这人与我无关,一丝一毫的关系也没有,拍马屁的事应该总干事来做。
我去洗漱,粗手粗脚把动静搞到最大,出来时他果然醒了,坐在沙发上发愣,发丝凌乱满眼睡意。他的嘴唇有点厚,可不笨拙,应该是曲线丰盈类的,典型南方人的长相,双眼皮凹眼眶眉骨很高。不过我认为这副长相到四十出头时才算到了巅峰,够上睿智儒雅,现在有些年轻显不出醇厚的男人味,一般英俊吧。
他看着我,“夜里冷。”
我心里说,还是不冷,冷怎么没冻死你。回到卧室换衣服,然后拿着背包出来,“我要上班了。”
他揉了一把脸,很平静的站起来,拉开大门跨出去,我在后面及时地关门落锁,长吁一口气。
可算请走这尊神了,放下背包,打开电视,重新收拾自己,早晨是我一天中最从容的时候,我喜欢洗澡或者大声朗读,上学时养成的习惯,听着自己的声音在屋里回响,很满足。神清气爽地出门时没有见到祸害的身影,估计回酒店补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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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接着是一整天的培训,中午的盒饭很准时,行政小姐敲门示意时我和苏菲还在不停的说啊说。我有意放慢了语速,可能是这个原因,大家的表情都轻松了许多,昨天有几个人的眉头一直拧着。这次培训班的人是从全国各地来的,他们很珍惜这样的学习机会,因为回去还要将培训内容为其它不能来的同事讲解一遍。
出门时被小茗一把扯到了旁边,“吃饭去。”
这小疯子,我拍开她的手,“着什么急,我这东西没收呢。”
苏菲从我俩身边走过,留下浓郁的香水味,脖子挺得很直。我瞟她一眼,在培训人面前消失时,她的和气形象也一并失踪,换回了傲气的嘴脸。
小茗帮我端着资料,一起回了办公室,我有点纳闷,她从不这样,今天过分殷勤了,“有事直接说,不用拍马屁。”
小茗面无表情的看着苏菲拿了饭卡离开,然后轻轻掩紧门,握起拳头捶自己的小胸脯,嗷嗷叫,“哦爷。”
我端起杯子牛饮,然后抹抹嘴,看来有高兴事。
“罗先生请我吃饭,还有你,你摸我,摸摸,心跳得多快。”
我哦了一声,翻抽屉里的饭卡,“心率加速?是不是心脏有问题?去做个心电图。别耽误时间了,赶紧去吧,好好享受,我不去了。”
“不行,”她一把按住我的手,“你必须去,他说的是咱们俩,我一人去不方便。”
“我去了才不方便呢。”
“去吧,现阶段我们还不太熟,也没有找到共同语言,你去了可以活跃气氛。再说了,白吃一顿的事干吗不去,你只当改善生活了。”
小茗半拉半拽扯着去了楼下的林记,进门前我让她做了保证,不许主动引我说话,她愿意聊什么都行拿我当隐形人。
她急得快要蹦高了,恨不得马上坐到那人眼前,一叠声说好的好的。
祸害已经占好位置了,中午的餐厅里都是附近写字楼的上班族,大家凑一起分摊费用,吃好了花费还不多。我也想这样,可机构里没人愿意来,凑人也凑不齐。
他瞟瞟我们一脸漠然,我怀疑小茗能跟他聊什么。果然,这顿饭吃得很快,直接上了米饭,我埋头猛吃,两碗吃完不过十二分钟,小茗扮淑女,数着米粒往下咽,一碗还没见底。再看对面的祸害,已经开始喝茶了。
我擦了嘴角起身告辞,没人理我,小茗装没听见,这顿饭安静的赶上军训了。
小茗与我前后脚回来的,我拿了洗面奶要去洗脸时她正从电梯拐过来,脸上有些阴沉。
“吃完了?”
她不作答扯上我回了更衣间,动作粗鲁,“你跟罗先生什么关系?”
我正正衣服,对这问题倍觉无聊,皱紧了眉头,“你以为我跟他什么关系?”
小茗很少见我这样发作,平时相处中我们都保持视对方为好友的态度,不管真假,表面的亲热很到位,她的气势弱了点,“不是,安可,我是觉得有点不舒服,他打电话邀请咱们去吃饭,可你刚一走,他马上也走了,剩下我象个傻子,端着半碗饭傻吃,他明摆着是冲你来的。”
我耐心给她解释,“小茗,我不认识他,从来没见过。我们的关系是没有关系,至于他要怎么做与我无关,别再谈他行吗?这话题很无聊。”
小茗靠着更衣柜撅起嘴来,用鞋后跟敲着柜子,咚咚的,我拉起她胳膊,“走吧,洗脸去,你脸上的粉糊了。”
她擦了几层粉,洗时差点活了泥,“安可,你用什么化妆品,脸上怎么老这么滋润?”
我小心的做着按摩,“不是化妆品,要多睡,女人睡的好胜过任何保养品,你老熬夜上网,脸色当然不好了。”
小茗是个夜猫子,动不动熬到半夜,聊□□打游戏总有娱乐的事情。她知道我的作息规律后,挖苦说老头老太太才这样。她说得没错,我是个落伍刻板的人。
“亲,你下月去香港开会吧?给我带点化妆品回来。”
“没定谁去呢,可能让章老师去。”
章老师是另一位培训老师,很多场合是她代表机构参加,我作为翻译与专家同时出现的几率比较大。下月的会是两岸四地的慈善交流论坛,涵盖了内地、香港、台湾、澳门,属于慈善圈内的交流大会。一般我们会抓住这样的机会做宣传,尽量争取发言,不知道今年怎么样,去年递了申请没成功。
虽说不见得轮上我,可心里也盼着能去,从大学毕业后我每隔半年去一次香港,当然这事没人知道,是我的秘密。
下午,祸害没有出现,今天除了在楼下林记吃饭,他没有在机构露头。为这小茗的情绪有点低,她还盼着人家去公共事务部体验呢。她总是这样,受个小打击,遇个小挫折,来个小低迷,不过最多两天,马上又会重新投入六人餐桌的热情中。她新近迷上了星座,苏珊大妈的每月发布字字不落的读完,据苏妈说,小茗的星座今年会有红鸾星动,她瞅准身边每个疑似可能的人选,说不准谁就是那个真命天子。
因为同是年轻人,在机构内我只是与小茗谈得来,其它人除了必要的工作接触,没什么交往。公共事务部与其它部门打交道的机会多,有个风吹草动的消息她能最先知道,虽然我对这一切没兴趣,但想想毕竟没被彻底隔绝。为此,我一直很感谢她。其实没法告诉她,不过是个男人,哪至于的,别说抢男人,就是来个升迁的可能,我也不会跟她争。
那个祸害请客吃饭也好,其它招数出来也好,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不看偶像剧也不看韩剧,被多金迷人帅哥一见钟情的桥段太假,生活需要实际点。就像我,为了挣钱为了将来,努力工作认真攒钱,不着边际的梦做了也是浪费时间,有这功夫不如背些单词。只希望他不要为难我,添任何麻烦来,让我的生活平静再平静。
周二的晚上我一般去泡书吧,在单位附近有家很有新意的店,里面的书买不买随便看,店家摆了舒服的沙发椅,办了会员卡还能享受折上折。我总是点上茶和小零食,顺手把晚饭也解决了。那里有个外文专区,很多市面上见不到的外文书籍,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流进来的。
我习惯定完手机闹钟再开始看,有几次忘记定时间,错过了末班车。作为资深会员,书吧的小姑娘已经认识我了,遇到老板不在时会过来聊几句。今天老板不在,有个小男孩过来陪她,上次我见过,似乎是男朋友,两人在柜台后面嘀嘀咕咕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偶尔几声轻笑飘过来。
眼下这个季节晚上有些薄凉了,生意不如夏天开空调那阵好,天热时门旁的风铃不时被撞响,一晚上进出的人能奏出个小夜曲。今晚加上旁边的中年男士,只有两桌客人。
风铃响起时,我正仰起头活动脖子,下意识的转头看过去,平静了整晚的心情被打碎。如果有人说这是巧合,我一定大声狂笑,然后竖起中指。
祸害大步走了进来,冲着我。
我任着他坐到对面的椅子上,想听听他说什么。
这人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在我带着刀枪剑戟的目光中还能镇定自若的环顾四周,吩咐小姑娘来一杯柠檬水。
我的耐心终于不够了,压低声音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别说是偶然见到,没偶成这样的,到底要干吗?”
小姑娘送来水,他端起来闻闻,唇角勾起圆弧,在黄色灯下很有些风情,我猜那嘴吻起来肉肉的一定很有感觉,可嘴里吐出的话很无聊,“你没吃晚饭。”
我没法扑到他眼前接着咆哮:关你什么事?吃不吃关你什么事!
这有些象猫捉耗子的游戏,苏菲逮我是为了满足她的控制欲,要看着我在她眼前,掌握一举一动。这人图什么呢?
“你到底要干吗!”我尽力压低嗓门,双手撑上了桌面,书吧里很安静,我必须用最低的声音,才不致引起那桌中年人的注意。
“好啊,终于不说您了。”他笑的幅度加大了,好像听到了很值得高兴的事,可语调中的讥讽一点没少。旁边中年人被他旁若无人的声音打扰,轻轻调整了下身子,选择了完全背对的坐姿。
我看一眼手中的书籍,记下页码,起身放回书架,背上包走出书吧。
我不愿意生气,能看出他就是想惹我发脾气,偏不让你如意。
我生气时很丑,会哭会骂人,没一点女孩子样,但没人见过,我总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才发泄。这点与表妹截然不同,小时候她哭闹撒泼的频率很高,如果谁惹了她,追着人家在厂区里跑,吐口水用鞋子砍人,一点不在乎自己是个女孩。姑姑总是在旁边看着,还呵呵笑。
小时候我跟她一样,厂里工人休息时愿意逗人玩,抢我们手里的东西,招猫斗狗的,我那会疯子似的也愿意瞎跑,尖着嗓子追他们。我们彼此都把这当成游戏,谁也不是真要惹谁,可只要被姑姑看见了,她一准马上跑过来,不问青红皂白扯着嗓子吼那个人,还要让拉长过来替人赔礼道歉。我那时傻,看不出形势相反觉得好玩,仗着姑姑撑腰故意捉弄人不依不饶,逼得他们又鞠躬又赔笑脸,还美滋滋的以为自己何等厉害。直到有一次听姑姑背后对别人说,我家侄女可怜不许欺负她,才觉出不对。后来,我故意试探,对某个跟我逗着玩的小伙子又跳又喊,哭得哇哇的,怎么哄都不行,任谁来道歉也是不住口的乱嚎,结果姑姑第二天就打发他走人了。
那时我才醒悟到,我这个名字不象大人们说的,可爱的可,是可怜的可。从那以后我尽量控制不发脾气,特别是有外人在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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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开始的培训转到了章老师,不需要我了,随后半个月的日子没有课,我悠哉舒服的日子回来了。
一大早,总干事发来邮件,今天上午随他外出,给我们捐款的两位香港客人离开燕都,我们去送行。
我回复邮件说,今天要外出办事,公共事务部的李幼茗是否可以代劳。
没一会,他的电话来了,“安可,罗先生说有些细节要讲,希望你来。”
我表示很为难,不想他根本没理会,“罗先生说可以介绍其它的客户给我们,如果能这样再来几笔捐款,今明两年的基本预算就出来了。你配合一下,把手头的事情换个时间。”
我不能说他只认钱,毕竟没处在那个位置上,体会不到他的压力,如果捐款人是个女的,兴许他不用对我费任何口舌,直接扑上了。看在这个崇高的事业上,我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