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芊失落仿徨的心意,也随着这出戏的结束,尘埃落定。她的王,从来都没有放弃过皇权,也从未打算将其拱手让人。
“你千方百计引精骑队入局,无非是要对付承王。可这样做,即使承王罪有应得,你我也会成为众矢之的。禁军都统夏侯酌、广羽郡延王夏侯轩、探幽郡昌王夏侯崛、南祈郡宁王夏侯梨,还有孤的夫君盛王,都不会让你如意。他们会竭尽所能维护承王,如此一来,连晋就有翻案的危险,你聪明绝顶,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夏侯芊窒了窒,仍旧心有不甘道,“朝中大局,尽在君手。除了夏侯酌,他们无一不是鞭长莫及,又有何惧?”
夏侯嘉摇了摇头,语重心长,“芊芊,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急于求成,一旦确定了目标,便不折手段。孤知道,你是怕夜长梦多。可梦再多,也终归是梦,他们没有醒,就不是威胁,一旦被惊醒,也就没有所谓的鞭长莫及了。孤比你更了解夏侯,所以孤不会让他们轻易醒来。”
夏侯芊隐隐约约感到了什么,心里腾升出一抹前所未有的敬畏。时至今日,她才意识到,遵王夏侯嘉从来都不属于夏侯。她废御察军的真正目的,是夏侯。
“嘉嘉,你不会是想在这个时候对夏侯出手吧?”
夏侯嘉不由笑了笑,歪过头望着夏侯芊,嘴角带了些戏谑的味道,“不然孤为何要借你的手,给御察军和精骑队两面下套呢?”
夏侯芊不置可否,不免委屈道,“那你为何从一开始不说?还折了我濮安那么多条线......”
夏侯嘉闻言一怔,旋即恢复了常态道,“早说,你会听么?不给你个教训,你还不知道要背着孤做下多少错事!”
夏侯嘉望眼睡在棺材里的男人,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总是觉得孤的顾虑太多,绕的圈太大。可夏侯早已不是奉王时的夏侯了,你想动他们的人,就得借他们的手,让他们自食其果。”
“借他们的手?”
夏侯嘉笑笑,抬手替夏侯芊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柔声道,“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了,人瘦了,头脑也不灵光了。这世上很多事,是不需要亲力亲为的。这离间计,你不是已经在连晋身上用过了么?”
既要动夏侯,又要动天命正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借力打力。此时的夏侯嘉已能肯定,精骑队回骞人时带回的那个孩子,就是容成家的后人。而这个后人,足以让夏侯和天命正主之间产生最致命裂痕。
夏侯芊连续数日的苍白中,终于有了属于她的色彩。只是这色彩,再也没能回到最初的纯粹。
离开别院后,夏侯嘉踏上了回宫之路,迎着初升的阳光,一步一顿。
走着走着,她忽而疯了一般,似傻非傻地笑出了声。
“陛下?您可千万别吓老奴!”
夏侯嘉笑着笑着,眼神渐渐地冷了下去,嘴里轻轻地咬出了一个人名,少师易。
“陛下,郡主在濮安的线,不会是易先生掐断的吧?”
夏侯嘉双眼噙恨,冷笑着摇了摇头,道,“你真以为,他这么多年都是独来独往么?他只是不想让孤知道,他身边到底有多少人,更不想让孤知道,容成家的后人在哪儿!可芊芊在濮安的线,他早就摸透了。他不动,是想让孤认为他没有二心,他动了,就说明他真正的主子到了,是孤动不了的主!”
“难道是......”
“这世上,能请得动少师易的尚且没有几个,更何况是认主。除了他,孤还真想不到,还有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动用少师易!”
遵王夏侯嘉,本是要借夏侯芊的手,对夏侯诸臣演一出连消带打的戏,挫一挫夏侯的锐气,却在此时改变了主意。
她轻轻地笑着,狠狠咬了牙,“夏侯郁终于出手了,孤也就没必要再对他手下留情了。既有先皇庇佑,又有诸王相护,更得贤才良将辅佐,若还敌不过两个女人,他这个天命不要也罢!”
风卷阴云,推着晨光,洒向了千里外的九觞城。
斑驳的城墙,似在兮月楼中也投下了阴影,惹得人心惶惑。
男人头一次对明兮儿发了火,台上台下的舞妓歌女跪了一地,却不敢为她求情。
明兮儿终于知道,他在北尧八郡中,都有一颗像少师易这样的暗棋,用于收集各地的情报。她私自去找少师易,已是犯了大忌,少师易又为了她,动了夏侯芊的人,这就意味着他在濮安的这枚暗棋,已然作废。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的火气终于消了些,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马上通知少师易,携容成硕离开濮安,他们不能再待在茶楼了。”
明兮儿满是内疚地点了头,小声道,“先生当日已托付兮儿,把小果子交予承王认主,茶楼一干弟兄也系数遣散,如今就先生一人,想必是无碍了。”
“你说什么?他把容成硕送走了?!”
眼见男人的脸上渐渐没了血色,明兮儿不明所以,怯声问道,“先生这么做,是有什么不妥么?”
男人脚下一个踉跄,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模样,让明兮儿不觉心颤。
“爷?”
“十年得少师,百年得易麟!为何这百年奇才,也过不了一个情关!”
明兮儿只觉眼前一阵摇晃,连带她整个身子都软了下去。那夜送别时,他的百般柔情细细叮嘱,竟是送予她的永诀。
“先生!”
十年得少师,百年得易麟。这位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在除去夏侯芊布于濮安的所有眼线后,于茶楼中自焚身亡。他的死,成了这场围绕着天命正主的争斗中,最无奈的遗憾。
“兮儿啊,你可知道夏侯嘉在少师易的身上费了多少心思?他这一走,无异是在夏侯嘉的心口上点了一把火,这往后要遭殃的,怕是不止一个承王了!”
明兮儿不禁悔不当初,一步错,步步错,本是按部就班的缜密布局,就被她因情而生的愚蠢和荒谬,搅得一发不可收拾。
“走吧,趁夏侯芊还没有找上门,把周老先生带上,去找延王夏侯轩。兮月楼,不能再暴露了。”
明兮儿惶然抬头,怔怔地望着男人,半响失言。
她知道,天尧城迟早会查到容成硕的身上,也会追到谦都承王府去。到那时,单凭修鱼寿和修鱼非,断不可能与之相抗。他们唯一可以求助的,便是兮月楼。
兮月楼位于九觞地下城,夏侯芊监视至今未曾暴露,是因地下城中有不为人知的诡阵暗门,有的人能进,有的人进不得。但这诡阵暗门,无法用在天命正主的身上。他们一旦盯死了修鱼寿,兮月楼的秘密便会提早暴露在天尧诸臣面前。后果,将不堪设想。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修鱼兄弟知道,兮月楼已无可求助之人。
“兮儿,兮儿可不可以再迟些......”
明兮儿无助地垂下眼,颤颤巍巍地祈求着,却被男人无情地打断了。
“走时去告诉他,你要离开兮月楼,嫁人。趁着承王府周围还算干净,这两天就动身吧。”
“爷!”
明兮儿通红的双眼,瞬时空洞成了一片。以后,她再也听不到他的一声“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