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事情办好后, 公子便匆忙返程,一路上魏尺是劝了又劝,叫公子不要急, 可是他一心都是施墨, 劝也劝不住。
可是见着了又能怎么样呢?
那么漂亮的一个人, 就算是妖孽, 魏尺也乐意多见几次, 可就算看见了也不会属于他,魏尺心知肚明,所以压根不去想, 既然知道是招惹不起的噬魂剧毒,那干脆碰都别碰, 魏尺更希望的是自己家公子也能像他一样的想得开。
少耗一点神, 少伤一点心, 多好。
可是公子偏不这样想,他不怕操劳心神, 只想在施墨需要的时候,消解些许她的困顿。
再次回到青陵城时,施家的处境已经很不乐观了,林立博因要先回一趟十三剑庄,将这一趟交接的生意回去处理妥, 也没能在青陵多留。
因着上次的事, 林立博也不再送钱财救济施墨, 只将这些身外之物都交给魏尺, 令魏尺留在青陵替施家上下打点, 也好照顾着施墨。
林立博处理好一切接到魏尺飞鸽传书回到青陵时,不过才过去了十一天。
那一天, 施墨出嫁,红妆已成,嫁的是玉灵王家二房的大公子王斌。
这位王公子,也正是近来施家一切不幸的根源。
酒宴在青陵办,等施墨过了门再抬入玉灵王家的本家。
短短半日,林立博记不清自己到底做了多少事,活络关系,联系人脉,千金散去,才在夜里洞房花烛前将施墨从王公子新立的宅子中换了出来。
施墨被救出来的第一时间却是想要去找仲蕴。
她说,仲蕴在等她。
王斌的爪牙四处搜寻,他们好劝歹劝,凭着一句来日方长才劝动了她那颗执迷于仲墨的心。
林立博说不上来自己用她和仲墨的未来劝她时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指尖僵硬,心底隐隐的刺痛,话却说得十分顺畅,半点错处都没有。
施墨认了这个理,不再执拗的要去见仲蕴,林立博随即将她带出了青陵,一路直奔十三剑庄而去,面对她如墨玉般的恹恹双目间的怀疑目光,他再三的保证,只是想要帮助她,只是想要保护她。
他就这样和她同乘在一架马车内,是他两相遇以来最近的距离,他能看清她秋水翦曈下黑幢幢阴影下的漠然,远山眉黛婉然中的冷冽,柔润嘴唇间的艳丽与嘴角微微向下瞥的不悦。
施墨从不说话,她只恹恹的看着马车外,像朵被烈焰灼伤颓败的离水红莲。
她还是施墨,却又与林立博心中的那个羊渡口采莲女施墨有了些微妙的差别。
林立博哪有心思去细想这些,他的心早就被对施墨的渴慕与偏爱占据了。
第三日,他们离十三剑庄已经不远了,施墨睡醒后神情却与前两天大不同,她惊惶的流泪,神色越发的不安、焦灼,她说:“我梦见仲蕴了,他叫我快回去,他会一直等着我的。”说着她看向林立博,还蕴着泪珠的眸子无比坚定:“我要回去。”
林立博只好又再三保证,会立马让人去打听仲蕴的下落,不管仲蕴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他一定会将消息打听出来给她,到时候再做决定是走还是留。
待到施墨在十三剑庄住下后,青陵的人送来消息却是———
仲蕴失踪了!
施墨毫不遮掩自己怀疑的眼神,直直的看着林立博,事已至此林立博还能保证的只有一件事,会对这件事负责到底。
自此之后,青陵便成了十三剑庄的人最常前往的地点之一。
青陵有很多消息传来,譬如施家如今穷困潦倒,譬如王斌还在念念不忘的找施墨。
施墨听了这些却是连眉头都不会动一下的,可只要提到仲蕴两个字,她那墨玉般漆黑无瑕的眸子中就会亮起一种期待。
那种眼神便够林立博微醺,可这一切,全是为了仲蕴。
暗中接济了施家,林立博也在搜寻着有关于仲蕴的事迹,或者是施墨与仲蕴间的那些事迹,后者听说得并不多,皆是说施墨如何一往情深,如何不顾一切。
而有关于前者的却很丰富,有一部分了解仲蕴的人,他们说到仲蕴,不会像南明巷里的渔民船夫那样称呼他为穷酸书生,他们夸称其为云鹤遗珠,戏称时又叫他泥桥文曲。
他虽不富不贵,但十指不沾泥的靠着一手字画也能养活自己与家中的娘亲、妹妹。
他的字画曾被引荐与当今长公主,得到了公主的青睐,青陵权贵们都认定了只等科考来临,他一如皇城就会如鱼入水。
南明巷的人都说他配不上施墨,而他的文友们却都说施墨配不上他,施墨再美,到底于仕途无益,他们这样没有背景的文人,想要有前途,最好还是将正妻的位置留给未来的某家贵女。
林林总总,各说各话,却也让扑朔迷离的让林立博弄不清楚他两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渐渐的,林立博的字越写越好,画越画越美,施墨不说话,他便引经据典温声在旁的将近来的一些小事给她听。
施墨看着他的眼神时不时的就会有一瞬的恍惚,随即就垂目掩住了眼帘。
只是她始终不说话。
第一年,没有仲蕴的消息,她一个字都没说,整个十三剑庄的人除了林立博与魏尺都想着,哦,原来我们公子喜欢上了个顶美的哑巴。
第二年,没有仲蕴的消息,林立博亲自下山去察看,留在十三剑庄的魏尺便白日里整天陪着她,只同她说一件事:“我们少庄主早就到了成家了年纪了,若是再不成家,庄主就要看不过眼了,少庄主的压力也大。”
施墨无喜无悲的斜睨着魏尺。
魏尺扬起一个无可奈何笑容继续说:“你也知道我们少庄主喜欢你,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他是宁肯什么都不要的,你若是肯,缔结一个名义上的婚约少庄主也是愿意的,你当真不喜欢的话,时光蹉跎,少庄主心中总是为你忧烦纳几房妾也不是不可能的,你权作报恩,换少庄主一个两全,倒时有了仲公子的消息你想要离开也不算忘恩负义。”
“又或者。”魏尺抬眉:“少庄主被逼得没了后路,另作他娶,少庄主为你掏心掏肺,你对少庄主全一副冷心肝,少庄主一旦对你心灰意冷,凭的什么养你护你?凭的什么牵挂着你还牵挂着你的情郎?到时候,谁又为你去找你那情郎的下落?”
这番话说得功利又通透,是魏尺掐准了施墨的七寸想出来的言辞。
施墨不做言语,转身就走,魏尺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她是不是听进去了。
魏尺要是知道施墨是奔着哪里走的,他刚才那番话能把他肠子都悔青。
施墨一言不发,转身就朝着剑庄大门走,仲蕴不能不找,但除了仲蕴之外,她谁都不嫁。
可等着林立博好言好语,哄着框着要带她回去的时候,她终究还是没忍心去打林立博那做小伏低的脸,施墨自己心里清楚,林立博这人并不讨人厌,很多时候施墨也会觉得他很可怜,喜欢谁不好呢?偏偏喜欢她。
除去这副漂亮皮囊,这皮囊下的施墨,他们有几个人了解呢?除了仲蕴,这些爱她的人哪个不是爱得盲目又可笑?
第三年,庄主坚持要给少庄主娶亲,少庄主拒不答应,整个十三剑庄都受到了这种僵持气氛的影响,十三剑庄中的人提起施墨,莫不是噤若寒蝉又眼带鄙夷。
要知道,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庄主第一次用不可违抗的态度命令少庄主,也少庄主第一次以绝不退步的姿态对抗庄主。
最终退步的人,任谁也没想到,是施墨。
三年以来她第一次开口说话,说的是:“你何必...”
“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我知道。”
“只要你能一直记住这件事,我就嫁给你。”
“好。”
只这几句话,就是这段二十余年冗长故事的概括。
他守了她三年,终于换来她的下嫁,之后又三年,他依然枯守着她,她才愿意为他留个孩子。
林立博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等到自己想要的全部了,直到仲蕴的死讯传来,林立博才发现,这段故事无论他有多么坚持,都不会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那年守心九岁,年稚的他突然听说自己的娘亲的不知道为什么开始不吃不喝,他便上门去耍赖撒娇,胜券在握的想要让娘亲吃饭,却发现自己的娘亲正用一种极其恐怖的眼神冷冷的看着他。
发现这一点,林守心吓得结结巴巴的问:“娘...娘你在看什么...”
从那天开始,娘亲变了,爹也开始变了,娘不再说话,爹也不去找娘亲说话,只整天整天的陪着他,陪他练剑,教他铸剑。
爹说娘亲生了病,容易闷闷不乐,也受不得闹,所以最好不要在她的眼前去露面,省得招娘亲心烦。
但是爹的心是不会变的,就像他的名字----
守心
他的名字就是爹对娘亲的爱意与承诺。
大概是担心他太孤单了,爹从山脚下接来了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给他作伴。
那个男孩子叫杨呼,山呼海啸,呼朋唤友的呼,杨乎比较木讷,并不好玩,但也聊胜于无。
可是相处着相处着,两人熟悉了起来,林守心倒是发现杨呼其实挺有趣的,既认得毒菇和枞菌,也抓的了野兔和麻雀,跟着杨呼整天上蹿下跳日子也有变得趣了。
两人一起爬山练剑守剑炉,过得很乐呵,杨呼比他大一点,也总让着他,这让林守心觉得很受用。
只一点令林守心有点讨厌杨呼,就是娘亲对杨呼太好了,简直都已经越过他这个儿子了,从娘亲闭口不言开始,让她重新开口的居然是杨呼!
做的糕点只给杨呼吃!亲手裁的衣服也只给杨呼穿!
每次杨呼在娘亲哪里得了好处,在他面前就会有好几天任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若不是如此,林守心真是要恨死杨呼了。
爹说,娘亲只是可怜杨呼一个人呆在十三剑庄,爹娘都不在身旁,所以才对他那么好,林守心虽然心里不乐意,但也只能接受了。
几年过去,这样的事情林守心也习惯了,也能坦然的吃下杨呼从娘亲那里偷偷替他留下的糕点。
至少爹对他还是很好的,还不到爹不疼娘不爱的程度,林守心火速的长大,也有了想要做的事情,他道:“我要铸出最好的一把剑!我要做当世最有名的铸器师!”
林守心始终记得,自己说出这句话时,爹眼中乍然而现的震撼。
可是之后爹也开始和娘亲一样不说话了,沉默的消瘦了下去。
这个世界对林守心来说有太多的未知了,比如他的娘亲施墨,他的爹林立博,这两个人对他来说始终像是谜一样的难懂。
林守心想,为什么自己那么好懂,杨呼的心思也那么好懂?看来他们还是太小了,大人的世界果然难懂,等他再长大一些,他应该就能明白了。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长大了的缘故,爹也对自己越来越冷漠,林守心只能想,长大了就和爹娘越来越疏远了应该很正常吧?不然怎么有了娘子就另立家门了?
反正林守心不是很懂,这才几年过去,他就真的成了爹不疼娘不爱了,平日里只好和杨呼泡在一起,每天好像被黏在一起了一样,不是他跟着杨呼,就是杨呼跟着他,总之,杨呼必须在他的身旁。
只要杨呼不在,他就觉得很烦躁,也有些......恐惧。
他也开始变得暴躁,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更喜欢贪多占多,好几次杨呼都笑他太幼稚了:“你说你,你非要这么多,要来又没用。”
林守心这个时候总会冷眼睨着杨呼:“不行吗?”
“行行行。”
能让林守心比较平静的时候也只有吃过晚饭后,两人躺在后山的厚厚的软草里看日落,林守心总觉得日落很美,悲凉又惨淡,但是杨呼无法理解,他认为日出和日落都差不多,只是颜色有点差别,日出要亮些,日落要暗一些。
那时林守心看着日落,对杨呼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觉得有些奇怪。”
杨呼每次听到这句话都会侧脸看一看林守心满是阴翳的眼,不奇怪才怪,这才几年?当初那个学着大人温文尔雅模样学得很独到的小孩,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暴躁无礼总喜欢冷眼待人的少年,林守心觉得有些奇怪?
他才是觉得奇怪,是怎么长的,能长得这么歪?
没多久,林立博为杨呼打了一套刀,两把短刀,两把长刀,不适合花招的招式,只适合用来一招制敌杀人封喉。
庄主还为他配了条专门别刀的腰带,杨呼虽然担心林守心会闹情绪,但还是止不住的高兴,一边高兴一边想着要怎么哄守心。
他上山待太久了,庄主与主母有那么疼他,他嘴上叫他们一声义父义母,但心里是已经把他们当做亲生父母一样的看待。
这一次,守心没有闹,大概是真的长大了,也不再整天吵吵闹闹的喝骂,他变得和庄主一样的温和,待人也极有礼貌。
可惜好景不长,守心改过自新还没到半年,义母还没享到守心的福就病逝了,没多久义父也已经太过悲恸而死。
可是说不上哪里有问题,杨呼觉得有些奇怪,即使桩桩件件都没有问题,可他心里始终放不下,辞别守心,他入江湖漂泊五年,什么头绪都没有查出来,回到十三剑庄他能对守心说的还是那一句。
“有些奇怪。”
守心笑得很柔软,拍着他肩头仿佛他两都还是年少时一样:“庄里许多事都要你帮忙,回来了便不要再远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