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值隆冬,寒潮来袭,傩城下了这年的头一场大雪,屋上、树上一片白雪皑皑,道路却泥泞不堪。这天,李无言没有提前上班,他有些感冒了,感觉浑身时冷时热,很不舒服;可在家里实在待不住,他又出门了。风很大,掀动着他的大衣。从不戴帽子的他,这天也扣上了一顶棉帽。他一直都在思索,在此之前,他联络“一区四县”的人大常委会主任自带常委会印章,于九月中旬在巴郡人大召开联席会议,认真讨论修改完善了“两地一市一区四县”人大常委会共同向全国人大提交的《关于加快规划建设巴傩铁路的议案》,并委托三地的全国人大代表,先后在十届全国人大四次、五次会议上同时依法进行提交,得到了承办单位铁道部的原则性答复,成绩应该是可喜的。而且,沧桑县人大项主任在争得楚巴地区人大和巫都市人大上行文支持的基础上,三次亲自到省人大去汇报。省人大常委会联工委协调办公厅也于十二月中旬向全国人大常委会办公厅上行《关于请全国人大常委会办公厅支持巴傩铁路立项的报告》,率先实现了“一区四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巴郡联席会议”确定的最初探索目标。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正当大家沉浸在小有成绩的喜悦中时,一则小道消息传出:前几日,陕、渝、鄂、湘四省市发改委联合发起“争取”修建安张巫铁路。李无言立即想法去证实。当夏自溪给他回话确有此事时,他脑袋“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人也踉跄了一下。他心想,如果这是真的,说明这一年多来的奔波、辛苦和操劳算是白费了。然而自己的辛劳事小,傩城的铁路事大呀。就这样,李无言感到自己的精神忽地垮了,他本想退休之前给自己的人生填上精彩的一笔,看来也只能是个美好的幻想了。为此李无言几日闭门不出,左思右想,没想到就感冒了。这一路上,他不断地用纸巾揪着鼻子,鼻子都揪红了。他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在雪地里,似乎让风吹一吹,人才清醒些。
这是李无言最痛苦的一个年关。他一直理不清思绪,脑子就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可是过了年后,刚上班没几天,又忽地传来了更为令人惊诧的消息:铁道部和省人民政府签订了《关于加快推进Y省铁路建设的会议纪要》。这一消息使李无言更感无地自容,因为他们工作的失误和不到位,使得傩城居然成了睁眼瞎、两耳聋。这又能去怪谁呢?毕竟省、市发改委都是夏自溪一直去联络的,他事先怎么就没有得到一点口风呢?这又说明了什么呢?说明傩城的情报网络还没有建立、完善起来,李无言这才知道铁办每个工作人员的重要性,心想即便自己有三头六臂也顶不了三个臭皮匠啊。于是他在自我反省的同时,也开始检讨自己,觉得自己有些太自信、太天真了,以为有了各级人大代表的呼吁,就可以对上面施加压力,造成影响。他想错了,一切游戏规则原本并不是那么回事。所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因为自己的麻痹大意,“安张巫”进入了“部省协议”,而“巴傩巫”却没有进入。
其实李无言本不必这么自责的,但他就是这样的人,敢于担当重任,也敢于承担责任。可是,当他给书记欧阳山和市委常委会汇报的时候,却被泼了一瓢冷水,遭到一片嘘声。那天,也怪李无言去得不是时候,他因为心急,事先没有给欧阳山打电话就径直去了他的办公室,没想到欧阳山正在和蒋万华说组织上对蒋万华的处理决定以及今后的任命。蒋万华正粗着脖子跟欧阳山放肆地争吵,他便听到了几句。蒋万华气愤地说:“你这是在打击报复,让我去做一个光杆司令,还不如放我去人大、政协。”欧阳山严厉地说:“这是请示了市委的,你不要带有任何情绪,为你我们擦了一屁股的屎,能有今天这个结果就算不错了,所以你不要以怨报德,应该知足才是。”蒋万华鼻子一哼,却道:“亏你说得出口。我不升也就算了,为何让麻部长来分管我的工作?他跟我的性质是一样的,五十步笑百步。
”欧阳山却揶揄了一声:“一样?你们一样吗?哼,即便你们一样,你也是主犯,他只是从犯。幸好你们把钱都交出来了,组织上为了挽救同志,才来个宽大处理,没再追究你们的责任。你可倒好,不好好自我反省,还在这里发牢骚。再说你能跟人家麻部长比吗?人家省里有人说话,有人担硬肩,你呢?你有那个人脉关系吗?还有在干部队伍年轻化的今天,你都奔六的人了,还想跟人家三四十岁的人比呀?作为老**员,要服从组织安排,服从组织决定,这事就到此为止,希望会上你不要再带任何情绪,不要再乱放炮。告诉你,在这里你说什么都可以,骂几句也无妨,但在大会上你得保持冷静,这对你自己有好处,不然谁也保不了你。”蒋万华只好青着脸,夹着尾巴出来了。可他没想到,门外居然站着李无言,就瞥了他一眼,也不打招呼,就径直去了。李无言笑笑,觉得自己来得真不是时候。
这时欧阳山望见了他,问:“李主任有什么事吗?”
李无言无奈地说:“出……出大事了。”
欧阳山眉毛一皱:“出什么大事了?”
李无言说:“‘安张巫’进入了‘部省协议’,‘巴傩巫’没有进入。”
欧阳山也一愣:“真有这事?消息准确吗?”
李无言点头:“绝对准确。”
欧阳山忽然冷笑一声:“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出了这么大的娄子,事先你们难道就一点儿也不知道?”
李无言没有做声,他知道欧阳山正在气头上,说什么也是白搭。欧阳山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挥了挥手,又说:“我知道了。”
那天下午,李无言列席参加了市委常委会议,是地委秘书长易澄清前来宣布对蒋万华、麻部长、穆芷兰等人的处理决定的。易澄清首先强调了东方红集团事件是极个别极少数人的**现象,不像外面和网上传言的那样,是傩城整个班子的集体**。他语重心长地说:
“这个问题首先要搞清楚。这个问题不搞清楚,就无法澄清是非。是的,我也听人说了,说这事是上届市委书记手上出的事,与这届领导班子无关。这个观点是要不得的,说白了就是指这事出在我当傩城市市委书记的时候,说是我没有当好这个老班长。这里我需要强调一点,就是自己屁股上的屎得自己舔,不要总是去怪罪别人。难道是我叫你去搞**、去搞豆腐渣工程的吗?不是。古话说得好,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所以说,眼红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做了缺德事,是要遭报应的。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所以今天,我在这里还要强调一点,就是整个班子要统一口径,不要到处传谣。我就知道某些人最爱拨弄是非,说那些不中听的话。这是为官之大忌啊!同志们。”
李无言在心里冷笑,他知道上面派地委秘书长易澄清下来的真实用意,即便不说自己屙的屎自己去擦屁股,至少也有解铃还须系铃人的意思,再说他来也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如果派来的是谢飞烟一党的人,不晓得又会说他易哈宝多少难听的话呢。但是易澄清的到来,却让很多人出乎意料,虽然大家表面上都还在恭敬地叫他易秘书长,实际上还是对他有所不啻,毕竟傩城这几年的日子不好过,与他易哈宝的无能脱不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