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 评-冬青树上的表弟
卡尔维诺写过一个叫柯西莫的男孩,12岁时因为晚餐不想吃蜗牛被父亲教训,愤而爬上冬青树,此后一辈子没下来过。65岁时,家人才抬上一张床,容他平躺安息。我总觉得,阿瓜不只漫游在80年代,波西米亚森林的橄榄、杏仁、梧桐、●桲树梢,恐怕直到现在还栖身无花果高丛。
这人不受地心引力约束,兵当得像卓别林的夏布洛,学逃得像楚浮的安端达诺,恋爱谈得像伍迪艾伦的艾维辛格,自转公转磁场靠电影放映机发动。但这人未必是飘浮魅影,也说了好几句时代经典铭言,诸如,军中的文书,其实是伪造文书;制片工会其实是流氓工会;最会毁掉诗人的行业是记者与编辑云云。
《阿瓜日记》颇有后设趣味,因为它是20年后的重置改写,布局吊诡。原先版本确实不为发表而写,因此没有预备出版的扭捏作态。复刻版本10年磨一剑,当然刷掉琐碎无聊的起居注。但作者全然没有悔其少作的删减,还刻意有闻必录损人不利己的八卦段落。此乃使我们相信,作者恐怕开放自愚娱人到达天体毕露极限,罔顾发表后的恩怨情仇。偷窥不如审美,阿瓜远征鹿港、南庄、花东游历段落,乃至当兵北高往返,是有迷你版凯鲁亚克《在路上》风味。
我因为在好几篇记事扮演路人甲,担心缺乏客观审美距离,不能像看待《艋舺》的太子帮一样看待京畿文青嘻哈。幸好,历史是直升机,只有事过境迁搭上它,才会登高发现,哪里是核心,哪里是边陲。距离经典《巴黎最后的探戈》整整30年,贝托鲁奇2003年重返法国拍摄《巴黎初体验》,背景是1968年巴黎5月学运,学潮与工潮引发全面的街头暴动,几乎造成无政府状态。巴黎街头的喧嚣与盛怒,老贝托鲁奇几乎只把它当背景画外音,他专心拍的是一段青春无敌版「三橘之恋」,浪漫男女刚好也是整天泡在电影图书馆的影痴。
80年代野百合在广场里如火如荼焚烧时,阿瓜得从人缝间挤进去彩排莫札特的喜歌剧《女人皆如此》,这种擦肩而过,不可忍之轻,算不算文青跟贝托鲁奇打招呼的蒙太奇?向历史致敬的最佳方式,我相信首要应是忠诚于它,连擅长革命史诗的贝托鲁奇,都不得不用小小儿女情长,向轰轰烈烈的巴黎学运致敬。背靠九又四分之三月台,我爱左边看过去的切格拉瓜,也爱右边看过去的戆第德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