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姬见我瞧着她看,却又不出声,她有点害羞的低头,转过身对我说道:“公子请跟我来。”
我点点头提步跟上,走了好几步后才惊觉,刚才实在冒昧了,毕竟我现在是男儿身,一不小心便让她误会了去。
走入西风筑,先穿过一个宽敞的园子,走在园子中间的大道上,两边是郁郁葱葱或高大或秀美的树木松柏,还有数之不尽的葱茏浓郁的獾木丛,间或一两个小山流水,甚是清高淡雅。只是行走于万绿丛中,不见一点鲜艳之色,看来青冥不喜鲜花。穿过园子,便是真正的珞王府西殿,只见回廊九曲,檐高亭阔,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真是进得珞王府,分不清西东。
我随着子姬一路走来,待终于到得青冥所在的渌水央,我已浑然忘了来时的路了。
我原以为渌水央内定是清河弯绕,水榭亭台的舒雅美景,没曾想见到的却是满园芳草肆意,树木参差,道路几乎被杂草覆盖,无园丁栽培,无侍女莳花的旧园子。这园子毫无诗意风雅可言,难道青冥随性独特到这种地步?整日呆在如此荒草萋萋、树木枝桠凌乱的内院还能淡然自若的饮酒高歌,品诗养性?我无法置信。
终于到得正门,我会心的抬头,果然见上面三个狂草写就的‘长天轩’。我摇摇头,这青冥取名着实独到怪异,这长天轩三字,甚是拗口,毫无押韵可言,是在令人费解。
子姬示意我独自入内,我提步上前,六扇大门全开。里面宽敞而空阔,正三面墙上是檀木组成的高至房顶的书架,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书籍,恢弘大气,肃穆鼎然,无端给人一种九天覆顶的压迫之感,正中央一张小几,青冥没有品茗打坐,也未看书赏乐,他以地为席,右手撑地,斜躺着,仰头怔怔望着屋顶。一切都是静止的,安静的,只有满屋上空古书纸张的墨香在空气中来回流动,低缓而缠绵。
我被这意料之外的气势惊呆了,记得在我幼时,师父第一次带我到皇城,首先便领我去了皇城藏书最多的‘翰林殿’,当时,我便在里面闻到过这种流动的墨香,师父曾说,墨香流动,便是文曲星提笔,当地必有大文豪!
我怔怔的看着这气势宏伟的书墙,止步不前,心里默想着,青冥定是被文曲星提笔点化之人了。青冥转回头,见我立于门前,展眉便笑,他起身走进,作辑笑道:“青冥不知兄台已到寒舍,实在有失远迎,还望兄台莫怪罪才是。”
我忙回礼道:“是我见识浅薄,一时竟被这满屋书香迷了神,倒忘了要先给主人问好了。”
“兄台客气了,请入座。”青冥脸上含着笑意,伸手指向了中央小几旁的空地上。我会意的一笑,抬步向前,席地而坐。青冥与我相对而坐,我笑问道:“方才听子姬说,王子有关乎衍郸城的要事相谈,不知所为何事?”
青冥但笑不语,他拍了拍手掌,子姬很快端着香茗上前来,她跪坐于我们身边,为我们奉茶,随后退下。青冥端起茶盏,看着那香烟袅袅,才徐徐开口道:“你感觉我的渌水央如何?”
我怔然,不知他这样问有何用意,便如实答道:“荒草萋萋,乱树横生,小道被占,了无诗意。”
“哦?你觉得了无诗意?”他放下茶盏,笑意不明:“听闻你们道者崇尚自然,提倡放任万物自然生长,不随便干预便是道德之尚,如今我随这满园自然随意生长,却又是了无诗意了。”
我看他意义不明,话中多意,便淡然道:“道者崇尚让万物顺乎自然变化,世界万物相生相克,本身具备生死虚实之道,轻易不可更改,改则乱也。但六道之中,人乃人间之主,凌驾于万物之上,因适当去掉那些过份的、杂乱的东西,才可清心,清心才可和性,和性才可善待万物,顺从万物自然。”我看着他的似笑非笑的脸,又道:“去掉过分杂乱的东西,并非更改自然,而是修正自然,让自然更正直安顺。”
“如此说来,不知人可有分过份的、杂乱的?必须去掉以正自然?”
我看着他深沉而波动不显的双目,嘴角似笑非笑,眉眼似弯未弯。看不清他的表情,我略一思索,脱口便道:“人之初,性本善。一个人如果犯下了罪恶,那一定是这个天下无道,使得民不得安生,思想不得清明。这不是人的过错,自然不能将这样的人定义为过份杂乱,只能说这个天下过份而杂乱。无论一个人犯下多大的罪孽,自然上有天诛,下有地灭。”
他忽的噗嗤笑了出来,笑容隐含嘲笑讽刺,又问道:“那么请问兄台,如果有人违背自然,以一己之私,害除去了上百条人命呢?”
我讶然,当即刻脱口答道:“那么此人,必将减寿十年!”
“那么再请问,如果此人害除的,是上百多条无辜善良的普通百姓之命呢?”
“那么此人,必遭天谴!”我决然的看着他,回答的干脆利落。
他翘着嘴角,一双龙目炯炯有神,直直的向我射来。我一惊,忽而想起师父临分别时的话,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脑海风起云涌,千万种思想一齐扑来,我忽然想起了一种可能,一种与师父遵循的道德背道而驰的可能。惊恐的抬头,正对上他那双星光熠熠的龙目。
我直直的盯着他,等着他开口,给我一个确实的答案。
青冥肃然立起,一脸严穆,声音却淡然温和,他道:“随我来,我带你入衍郸城。”说着提步向外走去。我目光定定的看着他俊逸笔直的背影,愣怔了一瞬,随即从地上弹跳起来,疾步追随他而去。
他脚步阔迈,行走如风,我在身侧脚步紊乱,需小跑着才能跟上。我微喘着气,试探着问道:“衍郸护城卫识得我,他们不会让我入城的,如何是好?”
他脚步微顿,却并未停滞,转头对我淡淡道:“他们识得的,是如山子先生,你变回茹珊子小姐,不就成了?”
我步伐顿滞,惊愕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