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芙妮举着伞慢慢走在回去的路上, 小雨渐渐停歇了,她却依旧举着伞,丝毫未有察觉的迹象, 道路上的马车渐渐多了起来, 压在马路上将水洼中的雨水击散, 又重新重聚, 一如她一个一个幻想被击碎后忽然又被重织, 突如其来的不可思议。
她有些头晕的扶住街灯,春寒之夜又淋了一夜的雨,不受两几乎是不可能的, 黛芙妮待头痛缓和了些后抬起头,发觉不经意间已经快走回家了。
她将盒子放在最贴身的口袋里, 又裹了裹身上黑色的风衣, 将伞收起, 抱着侥幸心理像后花园铁栅栏的方向走去,推开, 见四下无人,心头刚升起些欢愉,便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了。
阿奇博尔德先生为首,愠怒的看着她,沉声道:“你去哪了。”
黛芙妮偏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兴许是昨晚心中的怨气还未消, 竟面无表情毫无礼节的回答:“我去哪了, 父亲不该最清楚的么?”
她侧过身, 正对着阿奇博尔德先生, 目光坦然:“按英国律法,我已经是成年人, 自然是出入自由的,父亲何必在此兴师问罪?”
“何必?”阿奇博尔德先生冷哼了一声:“同样按照律法,我也没有义务再抚养你,你若觉得自己可以生活下去,大可以现在就出去,别再回来。”
黛芙妮咬了咬下唇,忽然觉得非常的无力。不是因为体内有疾的原因,而是发现在这个时候,以为已经非常独立的她,在她的故乡,甚至找不到一个离家出走时可以落脚的地方。
她抬头看了看并没有雨过便天晴的天空,闭了闭眼:“我去了阿诺德先生那里,但没有见到他的人,就这样,您可满意了?”
黛芙妮自那天以后,再没出过门,一是因为的确病倒了,二是因为门前窗台下都有人二十四小时把守,换言之,她被禁足了。
然而她现在就算有心出门,也没有那个力气了,连日低烧不下,令她仿佛去了半个魂魄似的,平日里也很少说话,来服侍的女仆们都很担忧,但说了什么这位小姐也只是照旧。
其实完全不是黛芙妮不想说什么,而是身心俱疲,这场病只是借着淋雨这个契合点爆发,她被抽走了许多精力,连想想事情都乏了,哪还有那个闲情聊天呢?
然而事情总是在糟糕过后,变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黛芙妮仍病着,一直发着低烧,但总算有了点人色,仆人们见小姐如此,都很宽慰,那是她生病以后的两个星期,黛芙妮正靠在枕头上望着窗外,有仆人送来一封信。
来自教会的信。
黛芙妮本能的躲闪,将信放在枕头边,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眼泪一直在眼睛里打转,久久的看着那封信一动不动,最终抬起苍白的手,指尖颤抖,竟拿了好几次才拿起来。
信封里,是一纸离婚协议。
在这个时代,女性在婚姻中所占有的权利是微乎其微的,男人想离婚只要举出恰当的理由,而她根本无从反抗。
不知道原因的,就这么屈服,黛芙妮慢慢躺入被窝中,心脏如同扭曲在一起一般,痛入五脏,无法呼吸。
眼泪浸湿了枕头上的一大片,黛芙妮抱着被子流泪,却发现自己虚弱得连抽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阿奇博尔德先生最终是于心不忍,撤销了她的禁足令,只是黛芙妮已经没有出去闲游的心思了,她躺在床上,待悲伤散尽后,看着屋内的天花板发呆。
她的生活,怎么会变成一团糟?黛芙妮微微蹙眉,在意大利时一点风声都未听到过,为何本风平浪静的生活竟然会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黛芙妮翻了个身,白纸一样的面庞蓝眸目光迥然,她绝不信阿诺德先生连亲自交给她离婚协议的勇气都没有,他本就是那样一个看似什么也不在乎的人,与其说他没有来,更不如说是他被什么事缠住脱不开身。
况且,阿诺德先生那么让女王信任,怎么可能事发得这样突然?毫无根据,更加毫无预兆,一夜之间就被扁为庶民。
如普通人一般的阿诺德先生,又会被什么事情绊住?
黛芙妮拉铃叫了个口风较紧的仆人询问阿诺德先生被革职的原因,听仆人所说的理由模棱两可,在黛芙妮看来并非是个足以顶罪的事情,她越发的不理解,却也越发隐隐的感觉到什么。
生病三个星期后,黛芙妮总算被医生准许下了床,但也仅限于在窗台上懒洋洋的晒太阳,一个人想着自己的心事,对阿诺德的事情只字不提,那张离婚协议也静静躺在带锁的抽屉里,没有签字。
虽然她签不签字协议都会如期生效,但她至少自己知道她没有妥协,阳光虽灿烂,她躺在躺椅上享受着伦敦不多的日光,但心中始终无法任由阳光照射一样亮堂起来,有关阿诺德先生的传闻是不少,开始也有人议论,但在新一轮的八卦新文卷席而来时,很快便被人忘在脑后了。
于是。黛芙妮在卧床一个月后,终于打起精神下了床,从橱柜中取出一套她仍是那个无忧无虑千金大小姐时穿的华服套裙。病过后她瘦了很多,虽然裙子有些空落落的,仍旧十分得体美丽,她站在镜子前转了个圈,大病初愈,头仍然有些眩晕。
黛芙妮特地装扮了一番,准备出门走走,门前的门卫并未阻拦,想是看着她也无法力挽狂澜,对抗阿奇博尔德先生,什么也没说就放她出去了。
黛芙妮打着把带着蕾丝花边的小洋伞,仿佛回到了曾经白天约朋友打牌逛街,晚上游览泰晤士河风光的日子,但那终究只是过去,而且再也回不来了。
她仍是想去阿诺德宅附近瞧瞧,无奈体力不支,走两步就喘气了,便招呼了一辆马车,报上地址后一路缓缓前行。
她知道自己这次不会这样好运气的恰逢,但心中总是有些放不下,然而阿诺德宅竟然被士兵查封了,她站在街对面,望着那没住过几日却格外依恋的别墅,距离不远,但目光却绵长。
黛芙妮看了许久,一时忘记了时间,忽然感到有人站到了她的身后,她本以为仅是路过的陌生人,却在听到声音以后马上便认出了是谁。
他问:“难道这么怀念?”
是Sivnora。黛芙妮虽然不知他何时来了伦敦,两人的关系也并非十分熟悉,但却立刻识出了他的声音。大脑飞快的转动斟酌,黛芙妮忽然微微一笑,好似一点也不在意一般,恰似天边流云一样洒脱:“是怀念,但早过去了。”片刻后,她才恍若初醒一样回过头:“Sivnora……先生?好久不见,您怎么会出现在伦敦?”
女子的演技非常逼真,一如在意大利初见那样聪明却又天真,脸庞削瘦了不止一星半点,Sivnora也从奥斯顿那里得知她刚生过一场大病,但看她现在这惬意的样子,倒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在巴勒莫,黛芙妮基本上是从不打扮的,如今的她谈吐得体举止优雅,完全是一个伦敦贵族的形象,回眸一笑,比以前不知多了几分媚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