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会讲,一意标榜‘大肚能容’,然李贽却是不得其门。”
“老夫请你来讲。”
李贽一喜:“东林党真有此肚量?”
“我东林无党无派。然是非不辨不明。老夫不怕你的歪理!”
李贽摩拳擦掌:“多谢东林先生,老衲能在东林书院舌战诸贤,三生有幸。”
顾宪成也笑了:“却是还有个条件。”
“先生请讲。”
顾宪成指向窗外:“还得你我都活着才成。”
东林客栈楼上,客印月在门边炭炉上熬着药,炭火映照着她的脸。
床上,萧妻似乎睡着了,两个孩子趴在床沿上,也睡了,女孩儿还抓着母亲的手。萧云天深情地瞅着妻子,他带回的那个九品郎中正靠在桌边打盹。
萧云天蹲过来,瞅着客印月:“幸亏把你‘绑架’了……”
客印月没抬头:“是我心甘情愿。”
“你始终没告诉我,为何躲着天石?”
“我不是躲他。”
萧云天想了想:“那就是躲东厂。”
客印月没言语。
“让天石护着你,总比我好。”
客印月猛然抬头:“不!”
二人同时瞅向床前,还好,没惊醒他们。
客印月轻声道:“没人能护着我。你不能,天石也不能。”
萧云天瞅瞅床上的妻子:“我只会杀人,却是谁也保护不了。”
客印月瞅着萧云天:“我其实很羡慕你。”
萧云天仍然瞅着床上的妻子:“杀手是不能有家的。”
“你不再杀人,家人就不会再为你担惊受怕。”
萧云天的眼中有些模糊:“……晚了,怕是晚了……”
伴着敲门声,传来钱宁的声音:“云天,是我。”
萧云天一怔:“见鬼了!”他轻轻拉开门,“你如何知道……”
门口的钱宁一把将萧云天拉了出去。
“哎,你做什么?”
只见杨天石闪进门内:“印月!”
客印月扑到杨天石怀里,泪如雨下:“天石……”
杨天石拥着客印月:“印月,咱们快走!”
客印月猛然抬头,满脸泪花:“不,我不能走。”
杨天石不由分说,拥着她就往外走。
客印月试图挣脱:“天石,你听我说,我不能跟你走。”
萧云天怒道:“杨天石,抢人抢到我门上来了!”
钱宁拦着萧云天,嬉笑着:“那是人家的人,不能算是抢。”
“云天,多谢关照,改日请你喝酒。”
“杨天石,你给我站住!奉圣夫人的事我不管了,可你还欠我一刀!”
“不欠了。老爷子临终遗言,前令取消。”钱宁总算将这个遗令传达到了。
萧云天一怔,杨天石仍是拥着客印月朝楼下走:“云天,过了今日,我让你刺我一刀。”
忽然,楼下大门“嗵”地开了,两个京师来的东厂太监持梃而入,楼上、楼下的人同时看见了对方。
两个太监趋前跪道:“奴才给奉圣夫人请安!”
“我不再是奉圣夫人。”
一个太监守住楼梯口:“奴才恭喜杨大人找到奉圣夫人,奴才手头就有顶轿子,愿随杨大人护送夫人回京。”
另一个太监上了楼梯:“奴才虽无尺寸之功,魏公公面前,还请杨大人美言几句。眼下无锡城乱了,杨大人,咱们还是连夜出城的好。”
杨天石轻声安慰客印月:“不要怕。”话音刚落,人已抱着她从栏杆处纵身而下。
两个太监猛然回头:“哎!杨大人……”杨天石与客印月已出了大门。
“奶奶的,这个杨大人太不够意思!”
骂人的太监注意到楼上的萧云天:“抓住萧云天,也是大功一件。”
萧云天冷笑道:“狗奴才,上来抓我好啦。”
一旁的钱宁站了出来:“萧云天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
两个东厂太监一怔,萧云天也一怔。
“信王爷恩被江南,萧云天现在是王爷驾前侍卫。”钱宁补充道。
两个太监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朝上一拱手:“钱大人,萧大人,后会有期。”言罢转身跑出了门。
钱宁在后面喊道:“两位公公走好!”
无锡城中,杨天石拉着客印月疾步走着。
“天石,你听我说,我不能跟你走。”
“我决不让你再离开我。”
客印月忽然抱住一棵树:“才出狼窝,我不要再入虎口。”
杨天石用力扶住客印月的肩:“陛下答应过我。”
客印月的泪水夺眶而出:“那又怎样?他也答应过我!”
“君无戏言,你我这就回京,去见陛下。”
客印月转身,泪水含在眼睛里:“天石,这么多年啦,你还是这么迂腐吗?”
“我不会让你再回到后宫。”
“什么叫后宫,你根本不懂。”
“今日见到你,我绝不再放手。”
“他不会答应。”
“谁?你说的他是谁?”
客印月高声道:“就是你的当今陛下!”
另一条路上,跑出客栈的两个东厂太监指挥着四个轿夫抬着轿子,四下寻觅着。
“会跑到哪边呢?”
“那边,准是往城门那边去了。”
这时,客印月的声音隐约传来,两个东厂太监停住脚步,轿子也停了,他们朝着声音的方向一指:“那边!”
杨天石仍在和客印月争执着:“当今陛下答应过你我,一旦登基,就让你我在一起。”
客印月哭了:“就是他不让我离开后宫……”
“为何?”
客印月恨恨地瞪着杨天石:“你……”
“难道……当今陛下也宠幸了你……”杨天石简直不敢相信。
客印月声嘶力竭地说:“他占有了我!”
杨天石如五雷轰顶,一把揪住客印月:“你说什么?你说!”
客印月扑到杨天石怀里:“我年年盼,月月盼,日日盼,忍辱十七年,何尝不希望与你在一起。可他们不放过我,先是老的,再是小的,他们不放过我啊……”
杨天石一拳打在树干上,树木应声折断。客印月在哭泣中瘫软下去。
杨天石托抱着客印月:“印月!印月……”
月光下,客印月可怜巴巴地瞅着杨天石:“天石,天石……”
杨天石将客印月紧紧搂在怀里:“印月,我会保护你……”
客印月猛然挣开,恢复毅然神色:“不!你不能。他是皇帝,他一道诏谕你就活不成。所以我不要跟着你,你也不要跟着我,我不要你死。我只有跑,跑……”
脚步声从另一条街道传来,杨天石拥着客印月:“先离开这儿。”
远远的,两个太监和那顶轿子已隐约可见。
“在那儿!”轿子跟着太监奔了过来,只听两个太监你一声我一声地喊着:“奉圣夫人……奉圣夫人,咱们跟杨大人一起,护送你回宫……”
杨天石千仇万恨无处发泄,忽然纵身迎了上去。
客印月拦道:“别,别……”
杨天石已到了两个太监和轿子跟前,后者停住了。
“杨大人,您瞧咱说什么来着,这乱哄哄的地界,这轿子可不好找……”
杨天石抓住一个太监,任凭他呼喊,将其使劲一抛,扔进了轿子,另一个想跑,却哪里跑得掉,被杨天石抓住,同样扔进了轿子,两个太监在轿内叠在了一起,拳打脚踹喊着:“哎哎哎……”
杨天石怒目圆睁,冲轿夫吼道:“滚!”
四个轿夫扔掉了轿杠,四下奔逃。
忽然,一辆马车从远处飞驰而来,驾车的萧云天喊着:“天石!上车!吁……”马拉轿车慢下来,钱宁从车窗内探出头来:“天石,奉圣夫人呢?”
杨天石朝不远处的客印月跑去,马车到了客印月近前,钱宁推开了车门。
杨天石先把客印月送上车,萧云天一声“驾”,马开始飞奔,杨天石扒着车门,纵身而上。
远处,两个太监从轿中爬出,大声喊着:“等等!等等……”
马车上,客印月拥着病怏怏的萧妻,钱宁搂着两个孩子,杨天石弯腰站立在车门口,钱宁瞅着杨天石商量:“萧大嫂需要个好郎中,信王府有王爷带来的宫中御医……”
“去信王府?”
“也只有这么办。奉圣夫人也会安全得多。”
“我说过,我不再是奉圣夫人。”客印月很是反感别人还称她奉圣夫人。
钱宁打趣地道:“除非奉圣夫人成了我嫂子。”
驾车的萧云天忽然喊道:“城门关着,怎么办?”
杨天石望了望,城门果然是关闭的,但右侧的城墙有一个豁口,他指指:“走右边!”
马车朝着城墙的豁口驰去,豁口地面上散落着城砖。
萧云天喊着:“坐好!”
马车冲向豁口,车身剧烈颠簸,好像要翻车……但终于没有翻,“跳跃”着奔驰了过去。
马车停在了信王府门前。
钱宁先下车:“云天,你去开门。”
萧云天在车辕上耸身一旋,人已跃过墙头。
杨天石瞅着:“这手功夫,你我都不如他。”
只听到里面门闩轻轻响动,钱宁转身将两个孩子分别抱了出来,杨天石扶出萧妻和客印月。
大门开了,众人朝内走去。
杨天石道:“王爷为我准备了房子,先到我那儿。”
钱宁自告奋勇:“我去把御医找来。”
杨天石的寝室在信王府的别院,他点燃了四壁和桌案上的灯。
客印月和萧云天将萧妻扶到床上躺下,两个孩子伴在母亲身边,抓着母亲的手。
萧妻瞅着客印月:“奉圣夫人……”
“叫我印月。”
萧妻竭力笑着:“印月,你也是个苦命的。”
客印月瞅着萧云天,对萧妻说:“你比我命好。”
一旁点灯的杨天石默然。
一会儿,钱宁提着灯笼,带着御医来了。
御医一路小声叨叨着说:“钱大人,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嘘,王爷那里有我。”
二人走向天石的房间。
信王府正房的窗棂上,映照出一个人的身影,是朱由检披衣站在窗前,月光映照着他沉吟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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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在床前为萧妻把脉,钱宁拍了拍萧云天的肩膀:“好啦,你可以放心了。”
御医道:“钱大人,这里没你的事儿了。”
钱宁打了个哈欠:“我也累了,不过……”他瞅着杨天石,“我那儿归你了。”
杨天石瞅着客印月。
客印月瞅着杨天石,再瞅瞅萧妻:“我留在这儿。”
钱宁瞅瞅杨天石,再瞅瞅萧云天:“也好。咱们三个商议一下信王入城之事。”
萧云天点点头,忽然跪在御医面前:“郎中大人,一切拜托。”
御医赶紧扶起萧云天:“哎,你这是做什么,好好,都交给我了。”
萧云天站了起来,与钱宁一起瞅着杨天石。
杨天石瞅瞅客印月,终于点点头,与二人出去了。
钱宁的房里,灯在桌上闪着,映照着分立桌前的三张脸。
钱宁端起一碗酒:“打打杀杀十几年,咱们三个,总算又聚到了一起。”
萧云天也端起一碗酒,笑道:“我早就不是你们一伙的了。”
“明日禀告王爷,从今往后,咱们三个都跟着信王,再打下一片天。”
萧云天道:“我不图什么,你帮我,我也帮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