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晶莹滑落,心幽幽轻搐,尽是惶恐,芝兰不由垂眸,唇角微颤,半晌,凄凄道:“他们的婚事……是我……”话不由哽住,心搐得生疼,一瞬不安湍涌,他和自己何尝不是勉强成婚?梁公公一早屏退宫人,就已觉蹊跷,他……竟要说什么……不敢再想,芝兰颤颤地埋下头,怯怯地咬了咬唇。
心微疼,一手揽着玉肩倚入怀里,一手抚住凝脂面颊,玄烨直直地瞅着,稍许宽慰道:“说什么傻话……不怪你,也不怪朕。是容若过于执念,他若懂得适度,便不至如此……”
摇摇头,玄烨叹道:“罢了……往者已矣……”
手轻轻扬起莹白下颚,玄烨脉脉一凝,些许动容,道:“但……来者可追,我们绝不能像他们……绝不能……”
愣愣地瞅着剑眉微蹙,不知他是何意,唯是不祥之感暗袭,芝兰颤颤地抬手,覆住脸际的颀长五指,紧了紧,两瓣朱唇微颤,摇摇头,怯弱地唤道:“烨——”
心莫名一颤,玄烨轻吸一气,挤出一丝微笑,稍稍侧了侧身子,柔声道:“朕想与你携手白首。此愿……从未改过。但……”
“缘……挥霍不得,往后……”笑敛住,心幽幽一紧,玄烨抿抿唇,着力道:“我们得细水长流,不能像如今这般纵情任性。”
周身一凛,挣开淡灰肩膀,愕然抬眸,凝脂玉面一瞬煞白,尽是措不及防的慌乱,芝兰凄凄垂睑,分明听得真切,却唯愿一切皆是幻听……
眸光避至软榻一角,强吸一气,玄烨索性低声快语:“畅春园避暑,朕没预你。秋猎……再说吧……我们得有段时日不见,好生照顾自己。”
浑身一瞬僵痛,星眸滞住,顷刻,雾簇雨落,芝兰难以置信地瞅着剑眉……两轮眉峰竟似化作一柄利刃直戳心窝,心,悸痛……透着霏霏雨帘,剑眉愈晃愈糊,心亦沉入潭底,似为惧怖所噬,木然无踪……纵情任性?五载琴瑟和谐,江南烟雨、海棠绛雪、塞外风光、盛京春色……怎会是纵情遂欲?细水长流?如他待惠儿姐姐……那般,还是待成韵那般?原来……这半月缠绵缱绻,竟是盛夏最后一舞狂歌?等待自己的……是无穷无尽的苦守,凄切地守着宫门,望穿秋水地盼着他……扬指漫然地划过道道绿头牌?度?在他的度里,罪籍低等嫔御……该得几分圣眷?
冷,蚀骨……怖,碎心……
芝兰颤颤地缩手,身子稍稍蜷了蜷,顺着榻沿朝外稍稍挪了挪,凄凄点头,唇角轻轻搐了搐,浮起凄然一漾。
心弦似绷得一弹,眉角一蹙,玄烨扯住杏色衣袖,强拽到自己身旁,双手箍着玉臂,稍稍探头,凝着娥眉黛玉,乌瞳稍许焦灼,夹着一丝鼻音,道:“哭什么?嗯?”
唇角挤出一抹解嘲苦笑,玄烨晃了晃玉臂,佯装打趣道:“都当额娘的人了,竟还像个孩童,还得要朕哄着?又不是不再见面,几月一眨眼就过去了。”
几月……嗓际隐隐舔到一丝腥甜,泪潸然,芝兰微微扭头,定定地凝着灼灼乌瞳,唯恐一不留神那两轮剑眉会悄然飞逝,融入窗外的冥冥夜色。痴痴摇头,芝兰哽咽地几近哭出声来……
此刻,他竟似幻作水中月,浮光于潋滟水波,缥缈不及……朝朝暮暮催人老,情……竟也会老?五年……便是誓言里的今生?心悸频频袭来,芝兰屈肘捂着心口,落寞垂眸,几度朱唇微启,终是凄凄噤声。
心怵难耐,眉头紧锁,眸光一瞬幽沉,玄烨紧了紧双手,凑了凑脸,直勾勾地凝着杏雨梨花,柔声道:“别胡思乱想,朕的心……你还不懂?”
微微抬眸,凝着玉白面庞,竟是蚀骨的陌生,又似久违的熟悉……西暖阁,当头一棒的羞辱,只差分毫自己便引颈自刎……一句“以利相交,利尽而交疏”,自己险些蒙着月色沉江那汪秋水……一纸女官诏书,自己恨不能牡丹银簪直戳心扉……他的心,自己真懂吗?芝兰无力地垂眸,凝着地砖,凄苦一笑,深吸一气,扬着帕子捂面,轻轻拭了拭。
顿了顿,凝着淡灰膝盖,眸光凄冷莫名,声作杜鹃啼血,芝兰凄婉一笑:“臣妾……不懂……皇上有那么多……妃嫔,只要皇上想……还会有更多。臣妾从不敢奢求,皇上只……”
凄凄抬眸,卷翘睫毛湿答答地颤了颤,芝兰痴痴地凝着剑眉皓宇,轻声若呓:“可,烨……我只有你……只有你……”
双眸腾起一抹氤氲,喉结一滞,玄烨紧紧拢着杏色入怀。紧了紧臂弯,凑着脸贴上凝白脸颊,蹭了蹭冰冷的泪水,玄烨柔声道:“朕……也只有你……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况且,朕从未说不见。便是不见……朕的心,你懂……”
倦倦地阖目,心稍稍释然,额蹭了蹭冷峻下颚,被胡渣微微刺到,心亦荡起点点痛意,芝兰颤颤地微扬下颚,两瓣樱颗轻轻盖住他的唇,柔柔地*吮,竟是涩涩的苦,一瞬不由僵住,怯怯地缩了缩……
隐隐听得心间一记玉碎之音,玄烨扳着柳腰朝怀里着力摁了摁,薄唇微启,急急*柔桑,缠住幽幽丁香……
吻,似一剂黄连,苦得叫相依相偎的心微搐。无言此夜,唯有泪千行……便是这泪也得生生咽下……
夏,骤长。圣驾离宫,紫禁城仿似成了一座空城,芝兰的心亦似掏空般虚无。皮肉之伤易愈,肝肠心伤难平。银月已可下榻走动,却成日愁眉深锁。
“娘娘,奴才是奉惠妃娘娘之命,给银月姑娘送舒痕膏的。”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叩礼,捧上一个小瓷瓶。
愕然,芝兰隔空微微扬手,示意免礼,道:“惠姐姐……在宫里?”
小太监起了身,弓着腰,点点头,道:“嗯……惠妃娘娘抱恙,没去园子避暑。”
蹭地起身,芝兰拂了拂近侍迎上来的腕子,轻声吩咐道:“秀儿,去……把小张子前两日去寿药房领的灵芝取来。”
“惠姐姐……”芝兰福了福,瞅着迎面苍白瘦削的脸庞,满脸愧疚,道,“我不知姐姐在宫里……更不知姐姐病了……今日才来探望,实在过意不去。”
嘴角苍白晕散,惠儿拉过芝兰的手,牵着她入座,摇摇头,道:“不知者不怪,况且,也不是大事。”
抬眸瞧了眼银月,惠儿扬指点点软榻,关切道:“银月,坐……你有伤,该歇着。”
眼眶一红,银月颤颤地瘪瘪嘴,道:“奴才的伤早无碍了,多谢娘娘关心。娘娘……放宽心,好生保重身子才是。”
尴尬地垂眸,仿似心事冷不丁被戳穿,惠儿解嘲地笑笑,振了振,扯开话题道:“也好……这宫里如今清静得很,我们姐妹三人难得唠唠。银月……别站着,坐……”
芝兰拉着银月坐在身旁,扭头浅淡一笑,点点头,一瞬,笑褪尽,轻叹道:“姐姐,打容若……我担心谊母,往府里捎了信,可半点回音都无。姐姐,可有消息?”
落寞地摇摇头,唇角扯了扯,两行清泪淌下,惠儿凄冷说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不断肠?”对坐二人亦默默拭泪。
殿,一瞬静寂,唯闻凄凄抽泣。惠儿振了振,眉间掠过一抹愁思,探头瞟了眼殿门,压着嗓子,道:“芝兰,我一直想寻机会告诉你。这事……恐怕你也得使点力。”
一怔,芝兰定定地盯着惠儿,愣愣地点点头。
愁苦愈甚,惠儿压得嗓音愈发轻,道:“纳兰府……恐怕要大祸了。我听说……朝里有人……弹劾叔叔……结党营私。”
一惊,芝兰不由抬手掰着案几,眸光尽是惶恐,半晌,道:“政事……我半点不懂。可,纳兰府新丧,这岂不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