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珊姑娘红着眼眶,关切地问:“若吟,你怎么样?”萧若吟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勾起嘴唇勉强一笑:“大家不必担心,我没什么要紧的。”
鲜衣不知何时没了身影,上官影眉头一拧,知道情况不妙,鲜衣十有八九是冲出去找应飞评理去了,于是吩咐了惊弦:“你与白姑娘留下来照顾萧姑娘,我去找鲜衣!”然后又对萧若吟抱拳告了辞便扶着剑飞身追出去了。
我们送萧若吟回了房,蓝衣小姑娘乖巧地在萧若吟的背后垫了枕头,我沾湿了手绢为她洁了面。
惊弦嘱咐着珊珊姑娘去给萧若吟准备一些干净的衣物以及汤药,珊珊姑娘望了眼半卧在床榻上一言不发的萧若吟,请求我们:“那若吟就交给两位姑娘了,还请两位多多劝解,让她能想开一点,她真的够苦的了…”
惊弦朝她点点头:“我们会的,你放心吧!”
珊珊姑娘俯身向我们施了礼,便红着眼睛带着小姑娘出去了。
萧若吟十分安静地望着被子发呆,长长的睫毛是湿润的,我知道她表面平静,心里却是惊涛骇浪,她此刻就像一盘散沙。
惊弦从桌子上倒了杯水递到床榻边:“萧姑娘,喝点水吧。”
萧若吟接过水只浅啄了一口便将杯子放下了。
我想了想,说:“世人都听说过董永与七仙女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人人都同情他们相爱却不能相守的命运。曾经,我也一度认为与爱人生生分离是件再痛苦不过的事情,不过后来待我亲身经历的时候,遇到了更糟糕的情况,那就是明明与爱的人时刻在一起,但是两个人的心却全然不在一处,心距离是无法跨越的!很多时候,得到与失去其实又有什么不同?”
我见她听了没什么反应,又说:“萧姑娘,我想说的是,生离不是最可怕的事情,不能相守也不是最令人痛苦的事情,你可以暂时地伤心难过,但千万不要深陷这种情绪之中。”
惊弦自然知道我比拟的人是谁,她只是不知我‘师兄’司珞便是她家公子上官影罢了,惊弦面上有些吃惊,终还是没有问出口,此时只是关切地将我望着。
萧若吟深吸了口气,像是在平静地诉说着别人的故事,她说:“应飞这个人…他表面上孤僻冰冷,脾气也不好,但是他其实是个心思极细腻的人…”
萧若吟看似波澜不惊地向我们讲述了她与应飞相识的经历,她的故事很短,但是,情长。
越州,萧若吟的货物被人劫持,歹商贪图她的美貌,遣散了她的姐妹,连着马车将她的人劫持到了荒山野岭之中。
英雄不像传说中的从天而降,他甚至没有想过要当英雄,应飞那个时候只是正巧赶路要穿过那片山林,他与歹商一路同行,对女子被掳之事视若无睹。
萧若吟说,那时候她手脚被绑得结实,在轿子里动弹不得,嘴上蒙着布条,轿子停下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绝境到了,她绝望地透过缝隙望着那个正站在不远处举着水囊喝水的男子,一身衣饰与他的人一样是冰冷结霜的。
她的眼睛红得像只兔子,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啊,在这一刻,她将他的冷峻的眉峰、黑不见底的眼睛、孤傲的鼻尖、浅浅苦笑的嘴唇…都深深地刻进了心里。
听着外面人肮脏无耻的话语,萧若吟闭上眼睛等待着厄运的来临,她似乎看见了死去的爹娘还有未懂事的弟弟在她面前泪流满面。
她似乎还听见他们的呼喊声。
孩子,你不能轻言放弃,你要坚强起来!
阿姐,阿姐,阿姐…
她的心在哭泣:爹,娘,弟弟,是不是世上的坏人都让我们萧家遇上了,无论是见利忘义的小人,卖友求荣的狗腿子,还是作恶多端的暴徒…
家没了,你们离开了我,虽然当年我侥幸脱难,但是我什么也没有了,好不容易才熬到了今天…对不起,我答应过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是我对不起你们,我也对不起静华阁的众姐妹,若吟真的是快撑不下去了…
再睁开眼时,那个银袍冷血的男人已经不在,周围却安静了许多,气愤诡异地很。轿帘突然被人生硬地掀开,她吓了一跳,抬头却发现应飞一脸冷漠地站在轿子前。
萧若吟怔怔地盯着人看,他救了自己?
人从腰间抽出一柄形如游蛇的软剑,手起剑落,绳子断开。
萧若吟一手扯去蒙在嘴上的布,问:“为什么救我?”
应飞的嘴角似乎是自嘲地撇了撇:“你的眼睛,像她。”
“谁?”她顺口就问了出来,她从他脸上竟然看到了一刹那的温柔,但是再眨眼,他又面若冰山。
应飞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刚才被你的眼神骗了,你一点不像她。”说完转身就走。
是她的眼睛像那个人,还是她的眼中流露了与那个人相似的怨恨和绝望?
萧若吟扶着轿子探出头来,周围竟然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宽阔的沙地上孤零零地停放着一顶轿子,阴森森的树林里天光被遮蔽,她打了个冷战,那些歹徒都去了哪里?刚才自己不过神游了片刻,她也没有听到外面有打斗纠缠的声音…
“公子…”
应飞似乎没有听见,身影已经越来越远。
她着急了,无论此人如何怪癖,他毕竟也在最后关头救自己与水火之中,她慌忙中跳下轿子,但是手脚被绑的时间长了,已经完全麻木,双脚着地便扭到了,她摔倒在地,一面揉着脚踝,一遍望着那怪人走进了树林深处。
他没有回头,和之前一样,他不会再管自己了。
萧若吟哭笑不得,这也算是上天眷顾了自己吧。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入夜后这里便有野兽出没,如果不赶紧离开的话很有可能尸骨无存。
她试着站起来,倒是可以走路,不过脚会疼得厉害。
一根被削光滑了的树枝出现在自己的腰前,她诧异地抬头,应飞正握着树枝的另一头。
她扑哧一声笑了,鼻子眼睛都发酸,她敢确定他一定是她的救世主,总在最无尽的绝望里带来最意外的惊喜。
应飞不解地望着这个女子,觉得她笑得莫名其妙,一般人看见他都会忌惮害怕、主动远离。
他们两个人,一根树枝,一前一后,一个稳重,一个摇晃,连夜赶着路。
脚下有多么疼痛她都忍了,途中突然下起雨来,山雨来势凶猛,淋了大雨,她又滑倒在沟里,眼看着避雨之地就在面前,萧若吟觉得自己真是没用,经历了那么多磨难,还是这么柔弱!她趴在石头上默默流泪,又不敢让人发现那不是雨水。
应飞也无奈了,两个人浑身都湿透了,他一把将人拉起来,夹小猫似的带进了破庙。
火苗烧的旺,衣服很快就烘干了,她却烧得厉害,再加上肿胀的脚踝,她疲惫不堪地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应飞运用了仙法,使她的病痛得到了很大的缓解,那个时候,应飞以为她是昏迷着的,其实她一直眯着眼睛在观察着他运功救人时的一脸严肃认真,她在心里笑了,她知道他会仙术,她知道他是个好人。
外面的狼嚎声凄厉极了,他一脸沉静地拨火、熬草药,又守在庙外练武,她渐渐忘记了所有的恐惧,坐在稻草铺上感受到了无限的温暖。
应飞总是冷着一张脸,但是最终却尽职地护送她回了长安。应飞是她近距离接触的第一个男人,也是第一个真心照顾她的人,她知道应飞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罢了。
萧若吟有问过,他心里的那个人是谁,她一直以为是他的恋人,如若不然,再提到那人的时候,不会那般温柔。
他却告诉她,是母亲。
英雄救美,曾经觉得再俗气不过的事情,但是爱情总是没有预兆、莫名其妙地就生根发芽。
有些人只是外冷内热,习惯用一反常人的态度去对待自己在乎的人,多情却总似无情。而那样一个坚强不催的女子,在染上了爱情的毒药之后也会变得如此卑微脆弱…
但这就是凡人一见钟情的情缘,它能让人为之不顾一切、无怨无悔。
萧若吟抬头问:“是不是很傻?”
惊弦握住了萧若吟的一只手,微微摇了摇头:“怎么会呢,你既是喜欢,那他就定有值得你喜欢的地方。”
萧若吟终是将压抑着的情绪释放了出来,面色悲切:“若吟只是想不明白,他明明是在乎我的,却为何一直逃避我呢?当真像他说的那样——只是因为他是半仙,我是凡人?”
我心中免不了一痛,这种界线真的是问题的根本原因吗?我想着我与司珞本也是同一类的人,终也是无法如愿以偿。
应飞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阴沉冰冷的,但后来我的直觉却告诉我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他的心没有铁石那么坚硬,他与卓令哥哥一样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否则他怎么会对萧若吟出手相助?今日,他虽然对着萧若吟发了脾气,可是那样一个迫切关心的眼神却是假不了的…
想着想着,我不禁脱口而出:“或许,他是有什么苦衷的。”
“是这样吗?”萧若吟怔怔地望着我,眼中闪着期翼的泪光。
我点点头,有些心疼:“说了这么多,你累了,不要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