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学

当天还是灰蒙一片时,我起了床,拉着大妞和二弟去村外的小岗上放羊(大妞和二弟是我两只羊的名字)。到了那里,我找了一块大些的鹅卵石把羊绳钉敲进土里以便把它们固定在一个地方,防止羊乱跑,然后拿出镰刀去割草,希望今天的任务早点完成,可以腾出时间去学校。我不确定学习和见你,哪一个才是更吸引我的,在遇见你之前学习绝对的永远是唯一,我很喜欢学校无形中给人的那种文艺、肃穆的知识味道,像是契合了我灵魂的需要,每当有机会去溜达时,总是能让我在那种氛围中迷恋不已,我的灵魂仿佛在那里得到了净化,又像是我身处天堂般放松、愉悦,我无法给你描述尽我的感受,这样说吧,如果可以,我愿意做一棵不起眼的小草能一生浸泡在那种环境中,而且觉得是此生最好的归宿了。然而,遇到你之后,学校仿佛在万仗金光之上又加了一层极乐,更是能让我无论处于世界的哪个角落,也会被它无形的魔力所吸引着朝那里奋不顾身的奔去。

我的割草技术娴熟,因此很快篮子被我塞得满满的,我把镰刀硬塞进篮子里,又把羊挪了挪位置以便它们有新的草可以吃到,开始坐下来休息,顺便等它们吃的再饱些。我看着羊儿悠闲的嗅一嗅新草,打了几个喷嚏,又扭过头来看了看我,因为我迫不及待的想去学校,就在心里告诉自己,那是羊吃饱了的标志,其实不然我深知,但只想给自己找一个能马上回家的光明正大的心里借口。

我的家就在学校北排教室的后面(学校由三排房子围成,南北两排是教室,东排是办公房),和你所在的南排教室相对,登上我家菜园边的教室房顶上刚好能看到你教室的门,幸运的话还可以看到你正站在讲台上姿态阳光的讲课。

回到家后,匆匆吃了早饭,偷偷把你送我的笔和本塞进上衣内兜便往学校飞奔。我不用给父母说去了哪里,他们从不会关心我的安全问题,如果想起来我也是因为那两头羊,会问是否把它们喂饱了,是否为它们备足了备料。我也习惯了没有人关心,乐得一个人自由自在,只是有时候会特别难过,有种满世界没有温度的伤感与寂寥。

上课的钟声早已敲过,学校的大门也已经关闭,我在大门口来回徘徊,不时的向门口左边的传达室内张望,希望可以引起里边老爷爷的注意,从而帮我把门打开。但我来回走了大约有一百个来回,他也没有一点要抬起头来的意思。就在我将要抬脚准备转身回家时,看见你从操场方向往我这边跑来,你有跑步的习惯,我是知道了的。可是此刻,我有些手足无措,迟到毕竟是不太光彩的事情,多么不希望被你看到。可是,你已经快到我跟前,也向我扫了一眼,然后对着门口那间小传达室喊道:

“郭师父,开下门!”

那老人一边答应着,一边匆忙起身去拉动大门的闩。门刺刺拉拉的打开了,你随意勾着我的肩膀像是一个很要好的老朋友般悠然自得的向学校内走去,到了教室门口你抽开我身上的胳膊先进教室,继而让我也进去对大家做了介绍,你说:

“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王冰妹,十一岁,女孩!”声音中带着欢快的音调。真希望那一刻能定格下来,现在让我拿到你的跟前,让你瞧瞧,你就会明白是多么的美好,清晨的阳光斜射进教室,斑驳的映在桌椅、孩子和你的身上,一切是那样朝气蓬勃,那样充满激情和欣欣向荣,一切都刚刚正好,衰老和颓败似乎是那样遥远,甚至觉得永远不会和这群人扯上关系。

可是,一转眼,我们全身都是老迈的痕迹,死亡也一步步紧紧的跟随而来,不停的逼迫、提醒着我们该走了,该走了!这个世界已经属于下一代,和当时我们一样青春年少的下一代!哎,这无情的岁月呀!

大家哄然大笑,显然都知道我是一个女孩,你的介绍有些多余。然后你带我去了昨天给我说过的桌椅旁,给我前边的一个女孩做了交代,让她在学习上多帮帮我,你便走开了。

早读结束后,是数学课,数学老师是一个活泼、开朗的老顽童,别看他已经头发全白,牙齿残缺不全说话还漏风导致有时候吐字不是特别清晰,但他活力充沛,在讲台上轻捷的左右闪转腾挪,感觉比你还要充满活力许多,这样说吧,他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阳光、有活力的老人了!可是,我这没有任何基础的人,虽然是最简单的加减法,也学的是如此吃力。但无疑,数学老师的课是那么让人喜欢,我不懂许多问题,但我懂他的风趣幽默,懂他对待生活的态度,让我明白人是可以活蹦乱跳的活着的。

第二节就是你的语文课了,我内心特高兴,但还是表现出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看着你夹着课本从窗外走过,我的心就开始小鹿乱撞起来,眼睛看着桌子边缘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跟随着你,随着你一步步的挪动,直至到讲课桌前停下。我依然低着头,用意识和听力去感知你的动作,像是一个盲人般能敏锐的觉察到你微笑、说话和走路的样子。我是如此的专注你的存在,以至于听不到你在讲些什么,但是我很幸福、很陶醉,我想这就是我向往的天堂的享受吧!

这时,我唯一的同桌笑笑拍了我一下,指指课本,意思是让我和她同用一本书,我看了看她表示谢意。书本放在我俩桌子之间的缝隙上,这样书被一分为二,一半躺在她的桌子上另一半在我的上面。此时我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开始看黑板想学点什么,毕竟学习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事情。我看到你在黑板上的田字格内一笔一划的写字,而我的目光又被你的背影所吸引住,你穿的是浅黄色的短T恤,配着白色的裤子,由于讲课桌的缘故,大腿以下全被遮挡起来,我想应该是蓝色或白色的运动鞋?早上和你并排走进学校,竟然没有注意到你的穿着,即使上衣的颜色也是刚刚才猛然发现。我是那样在意你的存在,而又由于过于在意而忽略了存在。

我茫然的望着你的背,就那样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此时内心应该波澜壮阔的想些什么才对,但是我什么都没想,一点思想的波动也没有,就那样呆呆的望着,视线也没了聚焦点,只是一片模糊的黄色在前方。直到你转身冷不防大声说了一句“同学们”,吓得我打了一个激灵迅速直了直身体端坐着,仿佛很认真听你讲课的样子。

别人可能理解不了,为什么只是短暂的一次相遇,你就能如此的让我着迷。但我明白那个幼小的灵魂是何等的寂寞、无助,任何一个外界关注的眼神或行为,都可以让她受宠若惊般的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并以此为支撑点去攀附上去,尽情的吮吸着生的本能。我即懂又理解那些怪异的心里和行为,到现在想起她依然是无声的心疼,也依然感谢你曾经点燃了她生的希望!

课堂上你并没有给予我过多的关注,你认真着那份讲课的优雅、从容,面向孩子们的眼神是那么的充满爱意。后来发现,你的温情、慈爱对每一个孩子都是如此,每当见了孩子你就会含情脉脉的用爱意去关怀,而平常你是那样的严肃、认真,双重的人格切换的如此天衣无缝般自然。而那正是你,正是你与众不同的魅力所在。

这是我人生的第一节语文课,却上的那样迷糊不堪,当下课铃声响起时,我有些后悔时间的流逝而没去好好学习,但是时光从不会等每一个蹉跎它的人,我也不例外。我深知自己和别人的不同,是没有资格浪费时间的。于是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下次我一定要认真上课,一定要心无旁骛的专注认真,我害怕自己忘记,特意用指甲划了自己的小臂,留下一道红色凸出的肉楞,我看着它心情好了一些,仿佛我已经记住了它的教训好好上过课了一般。

中午,我并没有回家吃饭,而是在教室学习上午所讲的内容,不是我不饿,是我不想回到那个没有人愿意看见我的家,也许我不回去他们还会暗自高兴我给他们省下了一顿饭呢!

可是到了下午第三节的美术课,我的肚子已经开始反抗了,它翻江倒海般咕噜噜的乱叫,大家都在专心创作教室一片寂静,我尴尬的捂着肚子希望它不要再发出声来,可是徒劳。那是我上的最着急的一节课,在心里不停的祈祷着快点下课快点下课,终于企盼的钟声敲响了,那颗悬着的心放松了下来。

回到家,喂羊是比我吃饭更重要的事情,中午那顿我已经缺了它们,晚上特意给它们放了更多的草料。其实,晚上这顿是该拉出去放牧的,那样它们吃着更新鲜营养的草、散散步心情会更加舒畅从而可以少生病长得更快些。不过,这种偷懒的行为不能多做,要不继父发现一定会严厉训斥,我心里暗暗庆幸今天他正好不在家。

我蹑手蹑脚的尽量不引起母亲的注意,去厨房拿了半块凉馍,倒了一碗开水算是我的晚餐。

夜晚在床上回想今天学习的内容,但你的样貌总是无孔不入的覆盖着黑板上的字迹,我努力的想把它们擦去从而想看清后面的字,字迹清晰之后又模糊,模糊之后又清晰,在你和字的不停斗争中我不知不觉的睡着了。而梦中也是一世界你的影子。

这就是我第一天上学的情景,如今想起来,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而今天我竟一瞬间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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