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传来的消息?”付景渊也是一愣,随后赶紧伸手扶住季云舒,清声问着千媚。
他知道顾文易对于季云舒的意义,丝毫不次于亲兄季华凌。
“是文伯……的亲笔手书。”千媚哽咽着,颤颤巍巍地从怀中娶出一封信递给季云舒。
付景渊正要接过,旁边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抢先接过。
季云舒的手颤抖着,明明很简单地拆开信笺的动作却是花费了很多力气。
眼前有些模糊,季云舒努力地眨眨眼才勉强看清楚上面的字。
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是足以让季云舒的心沉到谷底。
公子欠佳,传小姐速回。
“欠佳”二字可谓极其含蓄,要是说其真正意义,顾文易的身体一直以来都是“欠佳”状态,要是以往来说,她刚刚大婚,正处于风口浪尖,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抽身离开,文伯乃颜门的老人,自然深知各种厉害,如今这般说,难道顾文易的身体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我要回祁门。”季云舒将文伯的传书一把拍到桌子上,站起身就朝着外边冲去。
不料站起来的太急,季云舒眼前发黑,身子晃了几晃,就朝着地上倒去。
付景渊赶紧扶住季云舒,凤目中闪过一抹担忧,但是语气却极为沉静:“你先平静下来,说不定情况没你想象的那么糟。”
季云舒摇头,紧紧抓着付景渊的胳膊,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会,文伯向来不是一个夸张的人,他只会将事情说的更轻,不会言过其实。”
付景渊盯着季云舒看了许久,叹了口气:“那好,我与你一同回去。”
季云舒的水眸有些微微泛红,雾蒙蒙地看着付景渊。
“现在刚刚大婚,你若是只身离开唯恐不安全,我与你一同出去也好有个说法。”
听到付景渊清润的嗓音,季云舒慌乱的心逐渐安定了下来,看着眼前付景渊近在咫尺的面容,忽然有种恍惚的真实感。
一个时辰后,贤王府驶出几匹骏马,付二公子院子人给出说法,二公子大婚,喜不自胜,带夫人出门游玩。
一时间,付二公子与夫人伉俪情深、琴瑟和鸣的言论传遍了大街小巷。
而当事人却已经在几十里开外。
付景渊和季云舒带着原莫文兰等几个贴身护卫,可谓是轻装简从,在附近的一个小镇换了行头,等到身形再现之时,便是玉女晚颜的行头,只不过这一次,玉女晚颜身边跟了一个风华绝代的青衣男子。
季云舒不停地抽打着身下的快马,恨不得速度再快一点,迎面的风吹得她细细地眯起眼睛,眼中迸现出一抹凌厉之色。
付景渊一直在季云舒身后半步之距,一身青衣被风扬起,更显得风流翩然。一双狭长的凤目之中满是担忧,紧紧盯着不要命狂奔的季云舒,真怕她体力不支。
这已经是几人赶路的第三日,由于胯下的都是日行千里的好马,离祁山不过是百里之距。
几人都是不眠不休地赶路,累极之时才停下来吃些干粮,要是给了一般的人早就支撑不住一头栽了下去,难为这几个人,还坚持着,而且周身除了一些风尘,并没有丝毫的狼狈之态。
香酥的饼吃在嘴中味同嚼蜡,季云舒吃下了一个饼之后,遥首看了一眼祁山的方向,再次翻身上马:“走!”
经过这三天,千媚早就没有了当初的那般紧张慌乱,但是一张妖媚的小脸也没有了以往的那种魅惑入骨的娇人之态,而是凭得增添了一股冷冽,实在是骇人得紧,握着缰绳的手太过用力,已经微微泛了血迹。
祁门位于祁山后山,从前山打马而上,直至山顶,便是一道宽数丈的峡谷深渊,中间没有任何借力点,非轻功高绝者不可越,这也是祁门多年来不足为外人窥探的原因之一。
前山上山的小路极窄,但是几人没有丝毫的犹豫与害怕,打马向前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要是给马术不精的人,恐怕早已跌落悬崖尸骨无存。
越到山顶的路越开阔,现在正值夏末初秋,但是祁门位于西南偏湿之地,气候宜人,所以百花并未凋零,加之祁山灵气极重,没有人为破坏,百花郁郁葱葱铺满道路,不时有极富灵性的动物闪现,季云舒也无暇观赏,眼中只有前方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的隐于群山万壑之中的座座院落。
饶是香气扑鼻,付景渊也没有多看一眼,一双凤目眨也不眨的锁着季云舒的背影,就怕她一个体力不支摔下马,这么不要命的骑法,他还真是第一次体验。
千媚婉容也是心急如焚,二人似乎也都忘记了此处是他们平时最为喜爱的祁山前山,一切景物可谓百花失色。
不时地有鸟啼声响起,但是显得极为聒噪,甚至有了一丝催命符的意味。
快到山顶之时,季云舒一甩马缰,素衣翩然,腾空而起,几个翻转到了悬崖边上,没有丝毫停顿,双脚在崖边轻轻一点,再次飞身而起,比之刚才更高了几个高度,转身旋转间便到了崖对岸,一串动作做得行云流水,点滴不露。
付景渊的轻功比之季云舒更上一层楼,从马上直接飞身而起便跃到了对岸,身轻如燕,衣袍猎猎。
季云舒打了一声口哨,便见到几只通体雪白的宝马自林间飞驰而来,几人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过了那道悬崖,这边的路倒是不同于那边那么险峻,而是极为宽阔,往前再行进数里,便见到一处气势极为恢宏的庄园映入眼帘。
不知道是不是季云舒的错觉,她老是觉得以往极为钟灵毓秀的庄园现在却是多了几分沉重肃穆的气息,瞬间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婉容自袖间娶出一只短笛,开口吹出了一首清越的曲子,曲子合着内力,朝着前方飘去。
还未靠近庄园,季云舒便听到了院门口有着欢呼之语:“短笛报信,定是师姐回来了……”
庄园门口果真占了几人,人人脸上都流露出沉重之情,见到季云舒之后,破碎出一抹欢欢欣:“师姐回来了……”
季云舒的面纱早就摘了下来,看到门口的几人,露出一抹笑意,下马后脚步生风,毫不停顿地朝着院内冲去。
心下着急,季云舒都忘记了使轻功,付景渊单手搂起季云舒的腰,使着轻功朝着顾文易的院子而去。
季云舒只顾想着师兄,丝毫没有注意到为什么付景渊对于顾文易的院子的方位这么熟悉。
顾文易的院中载满了兰花,在外边就闻到了扑鼻的兰香。
逍遥子的弟子们都有各自独立的院落,这也是为什么祁门占地这么大,丝毫不亚于各国皇宫的原因。
顾文易身为众弟子中最得逍遥子喜爱之人,院落的位置最为得天独厚,但是也是最为朴实的一个院落。
几间屋子,院中铺着青石板,除去满院的玉兰,没有其它花草虫鱼,没有亭台,没有楼阁,没有水榭,没有碧池。
不算大的院中现在站了许多人,见到门口有动静都齐齐转过头来,见到季云舒之后都红了眼。
“师姐……”有人带着哭腔轻唤出声,一句话喊得极为酸楚。
是一个很是妍丽的姑娘,比季云舒小不了多少,但是由于季云舒来师门极早,所以也便成了众人的师姐。
季云舒上前摸摸姑娘的手,给了一记安抚的眼神,但是这个眼神怎么看怎么无力,确实,她连什么情况都不知,如何安抚别人?
“你们都怎么了?”看着众人都哭丧着脸,季云舒轻声问道,由于长时间不说话,嗓音中的沙哑极为明显,像是一块岩石在山崖滚落间摩擦,发出的粗噶声音。
房门忽然开了,季云舒抬头,便看到文杨走了出来,声音是不符合年龄的:“公子唤小姐进去。”
季云舒点头,朝着门内走去,但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却无论如何都迈不进这一步,脚下似乎是栓了千斤的巨石,难以抬起。
不同于上次在碧云山的近乡情却,这是,季云舒是真正的怕了。
“师姐进去吧,师兄等你很久了。”院中有人出声。
季云舒一个激灵,这才抬起脚,迈进了房门。
房屋中间满是药气,极为浓郁,甚至是让人有些作呕,但是季云舒却是像是没有闻到一般。
以往的时候,她最厌恶的便是药味。
房屋中间有很多人,有人很是显眼,便是逍遥子。
“师傅……”季云舒喏喏开口,唤了一声。
“回来了。”逍遥子本来是在床边坐着,现在站起了身,给季云舒空出了位置。
逍遥子本身不是极为年老,更是由于多年的修养比之同等岁数的人年轻了许多,但是这一次,满脸的疲惫却是让季云舒看得一阵揪心。
文伯在一边,手中的银针还没有放下,见到季云舒回来,不过是回过头示意了一下,并未开口。
屋内只有几个平时和顾文易极为亲近的人,现在见到季云舒回来,知道平时季云舒和顾文易最是亲密,于是也都让开了路。
季云舒一眼便看到了床上躺着的人。
面色苍白,带了一抹死灰,整个人看上去死气沉沉,没有半分生气。
饶是她武功盖世,通六识、达八官,却看不到他胸口的起伏,探不到他的气息。
猛然间,季云舒抬臂捂住嘴,眼泪模糊了视线。
尽管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在见到现在这一幕的时候也全都那么不堪一击,一切假设轰然间碎成粉末。
祁门易公子,文出众,武压群,笑意暖暖,傲骨铮铮。
这才是他的师兄。
哪里是这个躺在床榻之上,满脸灰败之色,禁闭的双目似乎再也不会睁开的人呢?
那双以往都是眸光温柔地看着她,透露出极为宠爱的炯炯双眸,为何现在闭得这般紧呢?
季云舒摇摇晃晃地朝着床前走着,本来极短的距离却是走得极为费劲,伴随着每一寸距离的拉近,顾文易的面容也便清晰了一分,脸上的灰白之色也便重了一分。
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恍惚,旁边不知道是谁出手接住了季云舒,才防止她倒下。
悲伤铺天盖地而来,季云舒忽然觉得自己如此无用。
江湖上都对玉女晚颜传得神乎其神,仿佛神灵在世,只要玉女晚颜出现,再艰险的情况都会化险为夷,但是,事实上她却是这般无用,连自己的师兄都救不了。
季云舒大力推开旁边扶着她的人,跌坐在地上,抱头痛哭,眼泪泛滥成河,哭得歇斯底里。
旁人都见惯了季云舒一副云淡风轻不将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失态的模样,那令人肝肠寸断的哭声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他们心上,将他们的心敲得鲜血淋漓。
若非亲眼所见,难以想象,她们冷静的师姐,会有这般模样。
她听不到别人的安慰与劝告,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脑中一片混乱,只有顾文易灰白惨败的脸色极为清晰。
忽然,一声极轻极轻的“云儿”似从天边传来,季云舒猛地抬起了头。
便看到顾文易侧着头,微微睁开的眼睛透露出一抹亮光,看着她的方向,唇边似乎还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季云舒张着嘴呆愣了半晌,直到旁边有人提醒才手忙脚乱地站起了身。
踉踉跄跄地朝着顾文易的床榻爬去,不料脚下不稳再次栽倒在地,季云舒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来跑带爬,扑到顾文易榻边。
旁人不忍见到季云舒如此狼狈的模样,都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师兄……”季云舒坐在地上,扒着顾文易的床榻,泪眼朦胧地唤着。
顾文易似有似无地应了一声。
季云舒想要说什么,但是喉咙却像是被哽住了一般,似乎有一口气哽在她喉咙里,不上不下将她哽得生疼,疼到她的眼泪再次溢出眼眶。
顾文易想要抬手为季云舒擦泪,手指动了动却最终力不从心,无奈地叹了一声:“怎么如此无用了……”
季云舒摇摇头,却只能摇摇头,什么都说不出。
“云儿最喜欢的牡丹酿,在院中的玉兰花丛下边埋着,云儿想不想尝一尝?”许是因为文伯施针的缘故,顾文易恢复了些力气,能吐出只言片语。
季云舒点点头,又摇摇头:“等师兄康复……我与师兄一道品尝……”
她自己都听不懂自己在嘟囔些什么,但是顾文易却是听得明白,勾勾唇,露出一抹极为惨淡得笑容:“今日天气晴好,恐怕日后再难有这般天气了,就今日吧!”
说罢,挣扎着就要起身。
季云舒却按住了顾文易的身子不让他乱动,正待说什么,文伯却当先开口:“今日天气确实晴朗,公子出气透透气也好。”
“文伯都准许了,云儿还阻拦?”顾文易闭目深深喘了一口气,笑着说道。
季云舒摇头,唤来文杨伺候顾文易穿衣。
依旧是纤尘不染的白衣,以往都能衬出他颀长的身形,现在穿上却有些大的出奇。
本来就清瘦的身形现在显得更加弱不禁风。
弱柳扶风,这个用来形容女子的词语用在现在的顾文易身上却再合适不过。
季云舒看着一阵提心吊胆,生怕顾文易一个不稳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文杨扶着顾文易坐到了桌子前边,季云舒拿起梳子就要为顾文易梳头,却被顾文易按住了手,对上季云舒不解的眸子,顾文易笑了笑,声音细若蚊蝇:“让师傅来吧。”
逍遥子走上前,接过了季云舒手中的梳子,轻轻梳着顾文易的发。
乌黑的发衬得顾文易的面色更为苍白。
顾文易轻轻靠后,靠在逍遥子身上,微微闭着目,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毕生力气。
逍遥子一手为顾文易梳着头,一首抵在顾文易胸前,源源不断地输着内力。
“不必了,师傅。”顾文易抬头,想要隔开逍遥子的手。
“别动!”逍遥子出声,声音低沉低沉,手下没有半丝松动,另外一只手在顾文易头顶揉着各大穴位。
知道自己师傅的性子,顾文易也不说话,许是因为逍遥子的动作,呼出去的气息微微轻缓了几分。
用一条丝带系住了顾文易的发,逍遥子唤过了文杨扶着顾文易站起了身。
季云舒赶紧上前,在另外一边搀着顾文易,有人打开了门,几人朝着外边走去。
有风吹进,顾文易身子抖了几抖,脚下更为虚浮。
季云舒停住了脚步,蹙眉看着顾文易。
“无事!”顾文易声音极弱,将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了文杨身上。
本身就瘦的没有几两肉,文杨身子虽小,扶着顾文易倒是没有一丝吃力。
外边的阳光有些强,顾文易有些微微睁不开眼睛,金黄色的阳光照在脸上,倒是为他增添了一些生气。
“去外边那个凉亭!”顾文易朝着外边微微抬了抬下巴,季云舒便看到了是院外的一个小巧的八角凉亭。
距离不甚远,季云舒点点头。
经过付景渊几人的时候,顾文易抬头,看了付景渊片刻,季云舒以为顾文易要和付景渊说什么,却听到顾文易开口:“千媚也跟过来吧。”
季云舒一怔,片刻了然。
抬眸看着付景渊,季云舒有些心慌,她生怕她对顾文易表现的太过关心惹付景渊不快。
付景渊轻轻颔首,一双凤目看着季云舒红肿的水眸,除了心痛与担忧,没有一丝不快与恼意。
倒是让季云舒安心了不少。
千媚听到顾文易的话,愣神许久,直到文杨走开,将顾文易的半边身子交到了她怀中,她才回过神来。
伸出手颤抖地扶着顾文易,千媚心中说不出的感受,似是极为欣喜,却又有一分落寞。
这是第一次她可以离他这么近,千媚想,虽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但是,终究是值了!
想着想着,千媚紧紧扶住顾文易,但是力道却是拿捏得好,没有弄痛他。
千媚激动地想哭,如此这般,是不是代表了什么?
终于有了肢体上的靠近,不再是拒之千里之外的疏离。
虽然是紧紧抿着唇,一双媚眼的红肿并不比季云舒好半分,斜斜披下的青丝微微有些凌乱,但是一张脸上洋溢着的激动与欣喜却是堪于日月争辉,让满院的兰花为之失色。
顾文易也可以感受到千媚心中感情的波动,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
外边的亭子很近,两人扶着顾文易慢慢地朝着亭中走去。
季云舒让顾文易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下,本来怕石凳凉寒,但是顾文易说无事,季云舒便用内力烘得热了一些扶他坐下。
顾文易靠着柱子坐着,闭目清浅地呼吸着,让人觉得下一秒他就会乘风归去一般。
季云舒十分揪心地看着他,自己的呼吸都轻了许多。
“千媚……”顾文易忽然半睁开眼,看着千媚唤了一声。
千媚立刻上前,蹲在顾文易身边,仰头看着他。
面上的倦色与眼底的青色映入眼帘,顾文易伸出手,轻轻地抚了抚千媚的面容。
触觉轻轻柔柔,酥麻的感觉从小巧的脸上的一块肌肤传过全身,千媚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
面上的手虽然冷的没有一丝温度,但是千媚却是觉得温润如玉,像是贴在了世上最珍贵的珍宝上边。
“你是个好姑娘。”顾文易再次开口,莹白的唇没有一丝血色,“可是我……给不了你什么……”
“千媚不用公子许诺什么。”千媚声音哽咽,随后摇摇头,将手附在顾文易手上,想要将自己的体温传给他。
顾文易没有拿开手,轻轻地摇摇头:“不可……”
说着费力抬头,望了望悬着的艳阳:“我自知身体不行,不能耽误你,日后……找个对你好的人……”
千媚掩唇流泪,对她好的人可以有千千万万,可是,再也没有一个叫做顾文易的人,让她怦然心动,小心翼翼地靠近。
记得以前,他见到她时,每次说话的时候,都会温润有礼地叫她媚姑娘。
江湖上叫她媚姑娘的人不胜枚举,但是,没有一个,如他这般,丝丝扣人心扉。
她曾想着,有朝一日,这人也可以唤她一声“千媚”,必定是写尽世间温柔。
今日,她终于听到,不再是有礼疏离的“媚姑娘”,而是她的名字,从他口中唤出,才觉真是如一首清歌仙乐,承载了千娇百媚。
千媚两个字,自他口中说出,才可这般,绽放光彩。
“云儿……”半晌,顾文易微微侧头,唤了季云舒一声,季云舒走到千媚身边,并排蹲下。
“你可知,我曾经也是有一个妹妹的……”顾文易想起经年往事,嗓音中带了一抹飘渺,“她和我是双生子……身体比我还要差上几分,小小的时候……便没挨过去……她最喜欢糯糯地喊我哥哥,就像是你第一次来祁门一般……”
此刻,季云舒终于明白,第一次来祁门之时,顾文易看她的时候,像是透过她看着别人,以及目光中的那一抹沉痛,到底是为何。
“我无力留住妹妹,所以你便是我的寄托,终于,玉女晚颜,武功盖世,日后再不用担心有人欺负于你……”顾文易的精神似乎是好了许多,说出的话逐渐有了几分底气。
想起之前点点滴滴,季云舒早已泣不成声,早年练武的时候,师兄有时比师傅更为严厉苛责,原来是不想让她被欺……
“早先的时候,你武功不好,受人欺负,每次我都能赶去救你……日后,怕是不能了……”说道这里的时候,顾文易自嘲一笑,忽然轻咳起来,看着二人担忧的脸色,笑笑,“无事……”
“日后,你也不用我去救你了……就算是有什么不如意,他会保护好你的……看的出,他是真的将你放在心上。”顾文易说着,转头看向了院中。
院中人数众多,都看着他们这个方向,顾文易视线有些模糊,但是,人群中那一抹鹤立鸡群的身影却是第一个映入他的眼帘。
他站在房檐下边,青衣只是露出一角,尽管顾文易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想必,他看着季云舒时,必定是萨满温柔,天地之大,只容她一人。
看了半晌,顾文易似是累极,靠着的身子更瘫软了几分,有微风吹过,撩起他的衣摆和青丝,拂在季云舒脸上、身上,季云舒伸手想抓住,明明近在眼前,却是无论如何都抓不住,不由惶恐。
“易公子,酒来了……”清润的声音响起,顾文易睁开眼,便看到付景渊手里捧着酒,长身玉立,站在亭外,风华无双。
“有劳付二公子……”顾文易惨然一笑,喘息着道:“斟四杯吧。”
付景渊抬步上亭,慢慢斟了四杯酒,端到几人面前。
酒香四溢,牡丹的香气沁人心脾,改过了淳厚的酒香。青玉的酒杯,里面淡淡红色的酒水,极为美艳。
顾文易手腕无力,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酒杯,凝眉半晌,忽然不知哪来的力气,从付景渊手中接过了酒杯。
低头看了一眼,笑道:“酿了这么些年酒,这一坛最好。”
“师兄酿的都是好的。”季云舒紧紧看着顾文易,轻声说道,只是为什么,话语间老是带着哭腔?她不想这般的。
不是她奉承,而是真的是这样,除了师兄酿的酒,她再也没有喝过这般香醇的酒,其它的酒都是辛辣入肺极为呛人,但是师兄的酒,从来都是醇厚香甜,一如他的人一般。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师兄,他酿的众多酒间,为何她独爱牡丹酿。
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牡丹倾城国色,其花艳艳,其香灼灼,而她的师兄,太过孤单寂寥,她希望牡丹丽色,能点缀他惨淡的生命。
“付二公子能忍旁人所不能忍,必成旁人所不能成。顾文易请付二公子,善待云儿……”顾文易举起杯中酒,轻抿一口,朝着付景渊说道。
“易公子傲骨铮铮,实在让景渊敬佩,必不负易公子所托!”付景渊饮尽杯中酒,朝着顾文易一礼。
“承蒙云儿多年照拂病体,似吾妹寄吾心,此杯酒,庆我嫁妹之喜!”顾文易说着,看着季云舒,满是欣慰。
“云儿谢兄长赐酒……”季云舒红着眼眶,饮尽杯中酒。
一声兄长,全了顾文易思妹之心。
顾文易轻笑点头,转头看着千媚,盯着千媚,再次举起手。
千媚心下紧张,觉得自己呼吸都止住了,握着酒杯的手指节泛白,不知顾文易要与她说些什么。
“此杯敬你的酒我不喝……”顾文易说出的话有些力气不足,但是却是如千斤顶一般砸在千媚心头,痛得无以复加。
终究,连一杯酒都不肯与她喝么?
“如若有来生,承蒙上天厚爱,得以再续前缘,我与你再饮交杯酒……”
一句话,千媚泪干涸的眼泪再次倾泻而出。
多年的等待,得到这么一句话,当真是值了!
千媚伏在顾文易膝上,连连点头,泪水湿了顾文易的衣摆,他也不在意,摸着千媚的头顶,极尽温柔。
“云儿,我想听清平乐。”顾文易说着,忽然咳了起来,咳声不断,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般。
千媚忽然站起身,坐在顾文易身后,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为他顺着背。
顾文易没有拒绝,反握着千媚的手,尽管无力,但是凭得坚定。
听到顾文易的话后,季云舒应了一声就赶紧回房拿琴,不过片刻之后,便拿出了顾文易的一把七弦琴。
“此琴名龙吟,千媚仙乐坊主,琴艺无双,当配此琴。”顾文易看着季云舒手中的琴,清浅开口。
季云舒颔首,席地而坐,将龙吟置于膝上,素手微抬,琴音流转而出,如天上仙乐一般,久久回响。
“千媚琴艺高绝,但是杀气太重,以后不到万不得已,莫要如此……”听着琴声,顾文易转首,想要看清千媚的面容,但是眼前越来越黑,千媚妍丽的面容也越来越模糊。
千媚说不出话,只得连连点头。
顾文易从千媚脸上收回视线,看过季云舒,随后转向付景渊,最后是院内众人。
尽管他眼中几尽漆黑,但是一双眸子却让人觉得灿若寒星。
随后,微微抬首,望向天空,明明是艳阳高悬的天,为何这般昏暗呢?
手落,弦断,音绝。
季云舒瞪着手中断了的琴弦,目眦尽裂,两手鲜血,久久不语。
千媚贴着顾文易的额,无声落泪,整个身体如置冰窖,她的心如此冷,怪不得暖不了身前之人的身。
院中众人见到顾文易手垂下,瞬间全部跪地,对着亭子方向失声痛哭。
悲伤的气息笼罩在祁门上空,久久不散。
文伯手中的银针落地,似乎有些站立不住,文杨赶紧扶了文伯在一边坐下,文伯苦笑一声:“这么些年,依旧是无济于事……”
“此次非你之过。”逍遥子站在窗前,轻声说道,只是不知这话,是说给谁听。
院中人如丧考妣,痛哭流涕。
顾文易是他们大家的师兄,对大家都是多加照拂,温润有加,数年的感情积淀早已无比深厚,虽然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但是不曾想,真正到这一天之时,会如此难过。
季云舒脑中一片空白,不知作何打算,整个人浑浑噩噩,直到被付景渊抱回房才反应过来。
付景渊正在脱着季云舒的鞋,想要让她上床休息片刻。
“师兄呢?”季云舒忽然回过了神,看着付景渊,愣愣地问道。
“在他的院子里。”付景渊握着季云舒的脚,声音极轻,似乎怕吓坏了她。
季云舒忽然挣开付景渊的手,不顾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衣,不顾自己没有穿鞋,朝着顾文易的院子发足狂奔。
地上都是细小的鹅卵石,硌破了她细嫩的脚心。
圆润的鹅卵石上点点血迹,艳绝美极。
她和顾文易的院子本就不远,顾文易院中搭起了灵堂,人们正在院中悼念着,便看到一个单衣赤足的女子跑了过来。
季云舒及膝的长发衬得她身段极为娇小,现在正大口大口喘息着,眼中的不安、惶恐、迷茫展露无遗。
“你们在做什么?”季云舒声音极轻地问了一句,接着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中走入了正屋。
千媚换了一袭白衣,跪在榻前边烧着纸钱,见到一个影子进来,估计是季云舒。
多日身体过度透支加上流了太多的泪,她视线有些模糊,往日一双极为娇美的媚眼显得有些迟钝,像是失去了焦距一般。
季云舒傻傻地在屋里站着,看着榻上躺着的还未装棺的顾文易。
嗫喏着嘴,季云舒说着什么,却连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言语。
又盯着顾文易看了半晌,季云舒想要朝前迈步,不料身子一软,朝后载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带主子下去休息吧。”千媚朝着盆里添着纸钱,声音极为沙哑。
付景渊点点头,也不管千媚没有扭头根本看不到,抱起季云舒朝着外边走去。
院中的人看着季云舒毫无生气的样子,悲痛的目光之中溢出担忧。
逍遥子也看着付景渊怀中的季云舒,极为心痛。
都是他的爱徒啊……
季云舒的脚还在滴着血,付景渊抱着她,施展轻功,片刻回到了之前的院子。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她这般模样,付景渊看着床榻之上的季云舒,双眸红肿,菱唇干裂,长发凌乱,衣衫不整,衣摆还沾了点点血迹。
当真是狼狈极了,付景渊想着。
随后便是心不可遏制地抽痛,鲜血淋漓。
温热的手抚了抚季云舒红唇的双眸,付景渊随后站起身,从季云舒房中拿出了金疮药,为季云舒细细地洗了脚,上了药。
她的脚当真小,还没有他的手长,付景渊看着自己掌中小巧的玉足,心软地一塌糊涂。
为季云舒盖好被子,付景渊坐在地上,握着她的手,慢慢闭上眼睛。
三日没有好好休息,他也累极了!
季云舒是被自己的梦吓醒的,醒来之后便发现浑身酸痛,眼更是睁不开,迷迷糊糊地转头,便看到一个乌黑的脑袋。
付景渊在季云舒动了一下之后便抬起了头,温润一笑:“醒了?”
季云舒点头,声音嘶哑破碎:“我渴了。”
付景渊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膝盖,走到桌前为季云舒倒水。
就着付景渊的手,季云舒小口小口地饮下内力温热的水,浅色的唇有了湿意,艳丽了一分。
“我做了个梦。”季云舒靠在付景渊怀里,“梦见师兄死了。”
付景渊呼吸一顿。
“你不要说话。”季云舒将手附在付景渊微微张开的唇上,“你一开口肯定说什么不是梦之类的话……唉……我知道,不是梦啊……”
付景渊轻轻吻吻季云舒的手:“人都有这么一天。”
季云舒点点头:“我知道的啊……可是为什么师兄的这一天这么快呢?不是明明说还有几年么……”
说道这里,季云舒一双眸子忽然恢复了些许光彩,猛然坐起身,看着付景渊:“师兄突然病重,绝非偶然。”
付景渊定定地看着季云舒,扶着她的肩:“可有根据?”
季云舒泄了气,摇头。
“没有根据便去找根据。”付景渊的话成功的吸引了季云舒的注意力。
“你的意思是?”
“绝非偶然。”
季云舒穿戴好便和付景渊来了顾文易的院子,院中的人依旧很多,之前由于沉心与顾文易的事中没有注意到这个和季云舒一起来的男子,现在看看,当真是风华绝代。
有几个女子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师姐,你可知祁门不许外人进来?你这么带了外人进来,可知便是犯了门规?”一个娇俏的女子走了过来,对着季云舒问道,虽是文具,但是言语已经极为肯定,扣上了罪名。
季云舒不语,现在这个时节,她没有功夫和她说那些有的没的。
“师傅最宠爱的师姐犯了门规,我们都很好奇,师傅会如何处置师姐。”那女子掩着唇,眸光闪露出一抹看好戏的眸光。
这个女子是临风国皇室宗女,名唤阮霞,看季云舒不爽很久了。
“阮霞师妹,要是你把心思少放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说不定临风国的女皇之位就是你的了。”季云舒瞥了阮霞一眼,淡淡开口。
“我临风如何不用你开口。”阮霞瞪着季云舒,声音多了一分凌厉,“倒是你,身为师姐,众人表率,当先触犯门规,你如何交代?”
“你想我……”
“你想她如何交代?”付景渊出声,声音极冷,看着阮霞问道。
“自然按门规处置!”阮霞硬着脖子开口,毫不畏缩地看着付景渊。
“祁门门规之中何为外人?”付景渊再次问道。
“无祁门令者便是外人。”阮霞说着,声音带了一抹洋洋自得,她认定季云舒此次必定栽了。
“何为祁门令?”付景渊将不耻下问的优秀品质发挥到了极致。
接着两块牌子便露在付景渊跟前,一块玉牌,一块木牌,上边刻着一个“祁”字,极为深刻、笔走龙蛇,显然是内力深厚之人以特殊指法刻成。
阮霞狠狠地瞪了手持玉牌的季云舒一眼,转头看着付景渊,很是傲然地道:“祁门令是祁门中人身份的象征,众人大多是木牌,几位跟着师傅时日较长的师兄师姐可得师傅所传玉牌,云舒师姐便是持玉牌的人一个。”
阮霞说道这里,很是羡慕得看了季云舒手中的玉牌一眼。
忽然想到什么,阮霞再次开口:“当然了,玉牌之上还设金牌,仅存一块,据说师傅传给了他最为得意的关门弟子,但是那位弟子如何,门下众人不得见。只是,不知道这位公子,你是有玉牌还是木牌?”
“不好意思,我还真没有。”思量片刻,付景渊凤目一凝,开口说道,见到阮霞眼中的喜色之后,自袖中滑下一个东西,置掌心,抬到阮霞跟前,“好好看看,长长见识。”
一块小巧的纯金打造的牌子置于修长如玉的手心之中,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刺痛人的眼,牌子中间一个“祁”字写得风流如骨、入木三分。
院中看好戏的人静了,一个个都不可置信地瞪大各自快要被那块金牌闪瞎的双眸。
季云舒秀眉蹙起,盯着付景渊手中的小小牌子,随后,看着付景渊唇边的讥笑,片刻,秀眉舒展,菱唇微勾,一抹笑意如夏日香荷绽开。
------题外话------
这一章是今天凌晨的时候起来码的,纠结了许久,还是给出了这么一个结局~
这一章应该是我有史以来码的最艰难的一章,码了十多个小时。从前天开始就一直在纠结,说的具体点,这本书开了之后就在纠结这里,顾文易到底何去何从。
看过很多小说,有很多里面都有对女主特别好的长兄如父的人,也有很多会有神医出现救他们性命,初晴思前想后,还是这样写了,为了前后情节的承接,也为了让这个故事更加完美。
顾文易的身体不好,所以我没有给他太多戏份,不然的话给这篇文平添苍凉,他对女主好,还有很多对女主好的人,比如说乐正瑜,他们会代替顾文易,继续对女主好下去。
喜欢顾文易的亲,初晴跪求原谅求原谅……
明天会揭晓师兄死的原因,师兄不会就这么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