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似乎一夜之间,叶凌霜长大了,她乖乖的吃饭,照着母亲的样子酿酒。她心里明白,她所能依靠的只有五哥,所以她不能成为五哥的拖累。
叶宏宸看着叶凌霜猛然之间变得如此乖巧,心里虽然安慰,但是更多的却是揪心。他虽然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但是从小到大,他却经历了许多成年人都不曾经历过的事辛酸。这个家里没有一丝温暖,有的只是伤害和利用。他不能,更舍不得让自己最疼爱的妹妹独自一人留在这个地狱一般的家里。他看着她小小的身影认真地收拾着自己的包裹,内心里虽然心酸,却也更加安心,自己的小八妹就算离开自己,也会自己照顾自己了。他看着叶凌霜,满眼的疼爱:“霜儿,这次我们去江南要好长一段时间,换洗衣服可以多拿一些,但是吃食就不必了,果点我在路上给你买。等到了自家酒楼,你想吃什么。五哥就让厨子给你做什么。到时候,恐怕你就吃成个小胖子了。”
叶凌霜微微一笑:“五哥,你放心,我每天只吃一个水晶肘子,一盘松鼠鳜鱼,其他的就不吃了。要是吃的太胖,我怕五哥抱不动我了。”
叶宏宸有些好笑:“傻丫头,这还少吗?你要是每天这么吃估计五哥很快就抱不动你了。”
“娘,”叶宏岳有些烦躁:“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从小就不让我跟着爹历练。这回好了,整个叶家的产业都捏在老五的手里,我们除了月银两手空空。这就好比站在自己家的金山旁,却眼睁睁的不知该如何攫取。您知道我这心里有多急吗?”
二夫人亲昵的看着儿子,柔声劝说:“岳儿,稍安勿躁。你是娘唯一的儿子,娘怎会不为你打算。”她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语气阴森:“大房为人跋扈,那两个丫头不足为虑。一个已经出了阁,另一个早晚会出阁,重要的是那两个蠢货除了吃穿一无所长。只是那个叶宏远,”她顿了一下,呷了一口香茶:“他毕竟是叶家的长子长孙。就算你现在掌管了叶家,以他的身份,要是想插手生意,那时候你处处掣肘。索性这时候让叶宏宸出头,这样一来,”她面带微笑:“所有人都会盯住叶宏宸,所有的麻烦也都会找上他。我们只需静观其变,找准合适的时机,除掉那个风头正劲的叶宏宸,再对付那两个蠢货,可就易如反掌了。“她志得意满,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娘你也真是的,你那时候为什么不把老五一块儿弄死?不过就是多一碗毒药的事儿!“叶宏鸣气急败坏的嚷嚷。
”嘘,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三夫人赶紧打断儿子的话:”哪儿那么容易?那个女人不过是一个贫苦人家的弃女,没有后台没有靠山,重要的是老爷也不太看重她。所以,她的死活不会有人来过问。那个老五能一样吗?他出生的时候你爹就喜欢他,说他有灵性。那时候要是连他一起动手,你爹就算掀翻叶家也会为他做主。”她的脸色越发阴沉:“不过不急,现在你爹不在了,他还带着那个野种,我当年能除掉他娘,现在当然也能除掉他。”
大夫人的房里,明霞的口气里满满的嗔怒:“娘,你得争啊!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老五把控着叶家。如果叶家的当家大权一直在老五的手里,那我每月就靠着这点月银过日子,女儿就快过不下去了。我婆家一大家子人,就靠着这点银子。您得帮着大哥把当家大权夺过来,到时候我会让您姑爷帮着大哥管账,那好处不全是我们这房的?”她伏下了身子,伏在母亲的膝盖,放软了口气和母亲撒娇:"娘,您看看,女儿已经好长时间没添新衣裳了。”
大夫人不耐烦的斥了一句:“好了,你就别跟着添乱了,你是出了闺阁的人,要学着持家理事,相夫教子,别没事掺和娘家的是非。娘家始终对得起你,你那婆家一大家子人不思进取,只知道靠着你的月银过日子,你不加管束,只知道回娘家来讨要,娘家能照管你多久?再说了,”大夫人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要说做生意,你大哥还真不如老五。你爹刚走,叶家不能动荡,不能给那些心怀叵测的人以可乘之机。”
叶宏远不满的嘟囔:“这能怪我吗?当年爹要带我出去历练,是您拦着不让去,现在怪我没本事了。”
大夫人板起脸色:“是,当年是我舍不得你,那时候你还小。那现在呢?你都快三十岁了,每天除了提笼架鸟,就是和你那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如霞给母亲倒了一杯水,递到母亲的手上,讨巧的撒娇:“娘,您别发那么大的火,喝口水消消气。大哥大姐再不争气再没出息也是您生的,我们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和您一心。那老五能一样吗?他和您隔着肚子呢!他确实能干,但是您想想,将来他要是根深叶茂之后,他能如大哥这般听您教诲吗?”
大夫人思忖了片刻,虽然有些动摇,却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算了!眼下叶家正是多事之秋,还是不要起风波的好!就让老五先稳住眼下的局面,其它的,再慢慢图谋吧!”
门口的婢女进来通报:“大夫人,二夫人和二爷过来了,奴婢怎么回?”
大夫人有些不耐烦:“她来干什么?这个是非精!就说我身体不适,让她回去。”
”慢着,让他们进来。“如霞赶紧吩咐婢女,随后劝说母亲:“娘,您就让他们进来,听听他们都说什么,也好知道他们的葫芦里都装的什么药。”
大夫人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抬手吩咐婢女:“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二
“大姐,”还离着好几步,二夫人就亲热的喊了起来:“老爷不在了,您就是这个家的定海神针,就算是再舍不得老爷,您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我们可都指望着您呐!”
大夫人抽回自己的手,回报了一个微笑:“难为你心里还装着我这个大姐,我一直都清楚,你是个懂事的。”
“大姐说笑呢?都是我这个妹妹应该做的!”她漫不经心的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叶宏岳适时的倒了一杯新茶端给大夫人:“大娘,天气冷了,您喝口热茶吧。您要是身子不好,做儿子的心里会更加不安。“
大夫人敷衍了一句:“岳儿真是大了,也越发的懂事了。”
“应该的,”二夫人满面真诚:“您是他的嫡母,什么时候都比我这个庶母重要。倒是老五,”她终于切入了正题:“真是大了,翅膀硬了!却越来越不懂事了。”
大夫人不露声色,心里雪亮,看着她口吐莲花。
“大姐,老五咱们是管不了了。可咱们也不能什么都不管吧?老爷的外室生的那个丫头,总不能让她跟着老五到处奔波吧?一来会被别人诟病,说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容不下一个孤女。二来,老五带着那个丫头也多有不便,时间长了疏于管教,别人诟病的还是叶家,最后蒙羞的还是叶家的脸面。”
大夫人心里明白,这二夫人无非是想借着她的名义留下叶凌霜,好牵制叶宏宸。二夫人一向精于算计,左右逢源,她是万万不会去招惹叶宏宸的。她只是会挑起自己这房和叶宏宸的争斗,然后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她不禁在心里轻嗤了一声。这个二夫人确实精明,但是世人也不全是傻子,她的心思别人也不是全然不懂。但是在她的心里,她也不希望叶宏宸在这个家里一家独大。既然事已至此,那她正好顺水推舟:“妹妹考虑周到,是整个叶家之福。既然如此,那就知会三房,把那个丫头留在府上,我们一起教管。”
门外的马车已经备好,叶宏宸牵着叶凌霜的小手快步向门外走去。因为父亲的丧事,他已经快一个月没有照管酒楼了。酒楼的账目繁琐,时间越长,拖沓得越多,拖到最后,焦头烂额。刚到门口,就被守门的拦住了:“五爷,您先别忙着走,大夫人说了,让您等着他,她有话和您说。”
叶宏宸不禁有些狐疑,什么话?为什么早不说?他按规矩早上过去辞行的时候大夫人也没说什么?这时候她想说什么?
一群人簇拥着大夫人来到了门口,大夫人面无表情,不容置疑:“宸儿,叶家生意兴隆,俗务缠身,你带着这个丫头多有不便。况且,她将来总要出阁的,跟着你到处颠簸,以后没个闺阁淑女的样子,到时候别人会诟病叶家,说叶家没有家教。我是她的嫡母,教养她是我份内的事情。这点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叶宏宸心下骇然,但是多年的经历,还是让他稳住了心神,他不卑不亢的回应:“大娘言之有理!只是父亲刚刚过世,大娘心力憔悴,宸儿不忍大娘受累。况且爹临终之时把霜儿托付给我,请大娘见谅,宸儿不能假手于人。”
二夫人微微一笑:“宸儿,咱叶家家大业大,这丫头也不止你一个哥哥。都是她的亲人,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三夫人满面得意,随声附和:“对呀!这个家里这么多人,不多她一个。”
大夫人步步紧逼:“宸儿,这个丫头你今天要是不留下,我现在就去召集叶家族老,让大家说个理出来,我这个嫡母有没有资格教养这个丫头。”
一时间,叶宏宸有些手足无措。叶凌霜轻轻地摇了摇五哥的手,坚定的说:“五哥,大娘说得对,霜儿跟着你会拖累你,我就不跟你去了。我留在这里,跟着大娘学规矩,乖乖的等着你回来。”她把怀里的酒坛子递到叶宏宸的手上:“胭脂酒很快就能喝了,五哥要是想霜儿,就尝尝霜儿酿的胭脂酒。”
叶宏宸心下茫然,紧紧地攥着叶凌霜的手不愿放手。叶灵霜看向姚庚年:“姚叔,山高路远,您和五哥一定要珍重。”
姚庚年看着眼前的局面,看着两个孩子,无奈的走到叶宏宸的身边,低声劝说:“五爷,要不这样,咱们先去巡查酒楼。回头我让阿成过来,他的穿云掌虽说只有五成火候,但是在这深宅大院保护八小姐还是不成问题的。”
叶宏宸皱紧了眉头:“阿成肯来吗?我上一次就说让他过来,他说他自由惯了,不愿意在这深宅大院里受拘束。”
姚庚年拍了拍叶宏宸的肩头:“这次不一样,他必须来。”
叶宏宸这时才松开了叶凌霜的手,蹲下来扶着叶凌霜的双肩,关切地叮咛:“霜儿,你记住,多则一月,少则二十天,五哥一定会回来,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要让自己有任何的差错,知道吗?”
“我懂,五哥。等五哥回来,霜儿就长大了。”叶凌霜满面含笑,灿烂的像初升的太阳。
叶宏宸心头涌起些许的安慰,拍了拍叶凌霜的小脑袋:“那五哥就走了,快去快回。”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着,叶宏宸的心头却越来越不安,他叫住马夫把车停下,叫过姚庚年:“姚叔,我心里不安。霜儿还小,我怕她应付不来那些小人伎俩。酒楼我就先不去巡查了。你派人通知各家掌柜,让他们把账本交上来。咱们先去京城附近的田庄,先去看看今年的收成。”他又叫过竹哥儿:“竹哥儿,你回去,就说我说的,让你照顾八小姐。千万不能让霜儿有个闪失。”
竹哥儿响快的答应:“放心吧五爷,小的一定照顾好八小姐。”
三
“来人,把她的男装给我扒下来。”叶如霞盛气凌人的吩咐婢女,一脸鄙夷的看着叶凌霜:“你个野种,以为靠着老五就能一步登天了?这穿的什么东西?人不人鬼不鬼的!确实该好好教教。跪好了,这是见嫡母该有的规矩。”
大夫人悠闲的喝了口茶,漫不经心的开口:“确实该教教你规矩!你亲娘来路不明,不懂礼仪廉耻,自然教不了你。可现在不同了,你既然进到了叶府,我这个大娘自然不会对你放任不管。”她抚了抚脑门:“折腾半天,我也累了。我去睡会儿。”看向叶如霞:“你也有点分寸,不要弄死她,免得有损阴德!”
叶如霞娇笑着答应:“娘,我知道,您去歇着吧!”
叶如霞走到叶凌霜的身边,抬起穿着粉色绣花鞋的脚,狠狠地踢了一脚,满脸厌恶:“滚出去,在廊下跪着,看见你就烦。”
叶凌霜忍着疼爬起来,走到廊下乖乖的跪好。她心里清楚,这个家里没有人会怜惜她,唯一怜爱她的五哥孤身在外,她不能让五哥担心。好在她从小就跟随姚叔练功,身子骨结实,这些委屈她还能承受。
五天了,所有人的冷眼,嘲讽,鄙夷,叶凌霜一一领教了。没有什么,她答应过五哥,她会好好的等着五哥回来。
一旁的湖边,叶宏岳拉着叶宏鸣坐在湖边的回廊上晒着太阳。叶宏岳看着叶凌霜意有所指:“老三你看,这老五还真是够威风!就这么个野种人家不光给带到家里了,还真给当成千金大小姐养起来了。”
“呸,她算个什么东西!”叶宏鸣恨恨的看着叶凌霜。
叶宏岳适时挑拨:“老三,别这样!咱们惹不起人家,还是好好供着吧!要不出了一差二错,这老五还不跟咱们翻脸呐。”
叶宏鸣的脸上泛起了一丝阴狠:“不过就是一个野种,跟一条狗没有什么区别。”
井边,叶凌霜奋力地搓着木盆的衣服,叶如霞说了,这些衣服她今天洗不完不准她吃晚饭,不准她睡觉。
叶宏鸣举着一串糖葫芦过来了,满脸堆笑:“霜儿,洗衣裳呢,先歇歇,三哥给你买糖葫芦了,又酸又甜,可好吃了。”
叶凌霜面无表情:“多谢三哥,我没空吃,你自己吃吧!”
叶宏鸣顿时翻脸:“你个不识抬举的东西,还真是不识好歹。”
一旁打水的竹哥儿赶紧赔笑:“三爷,八小姐既然不愿意吃就算了,您别跟八小姐一般见识。”
叶宏鸣啪的一巴掌打在竹哥儿脸上,随即拳打脚踢,破口大骂:“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三爷这么说话?仗势欺人的玩意儿!老五惯着你们,我可不给你们脸。”
叶灵霜赶紧放下衣服站起来,大声喊道:“三哥,别打了,是我不懂事。我吃糖葫芦。”
叶宏鸣这才住了手,笑着说道:“这就对了,吃吧,可好吃了。”
叶凌霜拿过糖葫芦,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小脸被上面的糖蹭的腻腻的。她只盼着叶宏鸣赶紧走开,他实在不想看见这个三哥。
叶宏鸣满意的笑了:“你慢慢洗吧,我走了。”
叶凌霜松了一口气,刚要坐下洗衣裳,突然腹痛如绞。她紧紧地捂着肚子,叫喊着竹哥儿:“竹哥儿,我肚子疼,赶紧带我出去找大夫。”
竹哥儿大惊失色,抱起叶凌霜就跑。
叶宏岳远远地看见竹哥儿抱着叶凌霜跑过来,及时的拦住,面带关切:“竹哥儿,你这抱着八小姐毛毛躁躁的要干什么?传出去有损我叶家的声誉,你赶紧把八妹给我放下来。”
竹哥儿在叶家多年,叶宏岳什么样的人他一清二楚。他急中生智,冲着门口大喊:“五爷,您可回来了,八小姐吃坏了东西。”
叶宏岳猛然回头,却连叶宏宸的影子都没看见。等他回过神来,竹哥儿已经跑出了大门。
来到清和堂,竹哥儿对着大夫磕头如捣蒜:“求求您,看在我家老爷的份上,救救八小姐吧。”
大夫不敢怠慢,赶紧跑过来搭了搭脉,随后翻开叶凌霜的眼睑看了看。立时吩咐徒弟:“快,赶紧准备银针热水。”
竹哥儿带着哭腔站起来:“大夫您妙手回春,我家八小姐全指着您了。我得去通知五爷,要是八小姐救不回来,我也不活了。”他急急的跑了出去。
一匹高头大马横冲直撞的奔了过来,眼看着就要撞上竹哥儿了,马上的人赶紧收住缰绳,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马上的人火冒三丈,大声斥责:“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啊?”等眼前的人爬起来,他立马惊住了:“竹哥儿,怎么是你?”
竹哥儿看清楚马上的人顿时嚎啕大哭:“阿成兄弟,你可来了!赶紧去找五爷,八小姐出事了!”
阿成顿时追问:“五爷他们在哪儿?”
竹哥儿赶紧回答:“在京城的田庄,你这就带我过去。”
阿成伸手拉他:“那你赶紧上马。”
两个人策马疾驰,向田庄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