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灵王说:“从古至今,习俗各不相同,我们到底要效法那个古代习俗?历代帝王的礼法也不是一脉相承的,我们要遵循谁的古代的礼制呢?伏羲、神农时代,只教化而不用刑罚,黄帝、尧、舜时代,虽用刑罚却不牵连妻子儿女。夏、商、周三代的圣王,都是观察社会现实而制定法令,法令制度都顺应时代潮流,衣服器械都使用方便。所以说,治理国家不一定固守一种习俗,只要对国家有利就不必按部就班,效法古代。圣人的兴起,不承袭前代,也能兴旺发达;夏、商的衰败,正是因为不变更旧礼法,而走向了灭亡。这样看来,违背旧礼法,不应受到非议;而遵循旧礼法的人,也就不值得赞许了。如果说奇装异服就会思想**,那么服饰正统的邹、鲁两国,不是应该没有越轨的事情发生了;如果说风俗怪僻的地方,百姓就会变坏,那么风俗奇特的吴、越地区,不是应该没有杰出的人才了。因此圣人认为,凡是适合穿着的,就是好的服装;凡是便于办事的,就是好规章。至于送往迎来的礼节,衣服的款式,只是为了让百姓们整齐划一,而不是用来用来评判贤能的标准的。因此圣人能随着风俗的变化而变化,贤人能随社会的变化而前进。俗话说:‘完全按照书本记载来驾车的人,根本通晓马的习性;用老办法来对付现代的人,不懂社会的变化。’所以固守旧制的做法不会建立盖世的功勋,尊崇古代的观念不能治理当代,希望你不要再说反对改穿胡服的话了吧!”
王立周绍为傅
[原文]
王立周绍为傅①,曰:“寡人始行县,过番吾,当于为子之时,践石以上者皆道子之孝②。故寡人问子以璧,遗子以酒食③,而求见子。子谒病而辞④。人有言子者曰:‘父之孝子,君之忠臣也。’故寡人以子知虑为辨足以遭人,危足以持难,忠可以写意,信可以远期⑤。诗云⑥:‘服难以勇,治乱以知,事之计也。立傅以行,教少以学,义之经也⑦。循计之事,失而不累⑧,访议之行,穷而不忧。’故寡人欲子之胡服以傅王子。”
周绍曰:“王失论矣⑨,非贱臣所敢任也。”王曰:“选子莫若父,论臣莫若君。君,寡人也。”周绍曰:“立傅之道六。”王曰:“六者何也?”周绍曰:“知虑不躁达于变,身行宽惠达于礼,威严不足以易于位,重利不足以变其心,恭于教而不快,和于下而不危⑩。六者,傅之才,而臣无一焉。隐中不竭,臣之罪也。傅命仆官,以烦有司,吏之耻也。王请更论。”
王曰:“知此六者,所以使子。”周绍曰:“今国未通于王胡服。虽然,臣王之臣也,而王重命之,臣敢不听令乎?”再拜,赐胡服。
王曰:“寡人以王子为子任,欲子之厚爱之,无所见丑。御道之以行义,勿令溺苦于学。事君者,顺其意,不逆其志。事先者,明其高,不倍其孤。故有臣可命,其国之禄也。子能行是,以事寡人者毕矣。《书》云:‘去邪无疑,任贤勿贰。’寡人与子,不用人矣。”遂赐周绍胡服衣冠,具带、黄金师比,以傅王子也。
[注释]
①傅:辅佐的官。下文中“以傅王子”的傅,用如动词,辅佐。②行县:视察县邑。为子之时:指很年轻的时候。践石:乘马石。③问:馈赠。④谒病:告病,犹言托病。⑤知虑:智慧谋划。知,同“智”。辨:通“辩”,辩论,引申为巧言。道:通“导”,引导,启发。⑥诗:指逸诗。⑦经:规范。⑧累:负担。⑨论(lún伦):通“抡”,选择。⑩躁:狡猾。快:放纵。危:同“诡”,虚伪。隐中:隐藏实情。傅:同“附”,顺从。仆:犹辱,玷污,辜负。使:委派。乃:缪文远本认为“乃”疑“今”字之误。溺苦:沉溺困苦。倍,通“背”,背叛。《书》:即《尚书》。
[译文]
赵武灵王让周绍做王子的傅佐之官,说:“我之前视察县邑,路过番吾,当时您还年轻,甚至比乘马石高的人都称赞您的孝心。因此我赠给您玉璧、酒食,而要求拜见您。可是您假托有病推辞了。有人谈论您说:‘父亲的孝子,肯定能做大王的忠臣。’因此我认为您的智谋巧言完全可以引导别人,刚真不阿的为人完全可以救助那些处在危难之中的疼,忠诚可以一直直言不讳,守信可以长久不变。逸诗说:‘用勇气克服困难,用智慧治理****,这是对事情谋划的结果。根据品行设立辅佐之官,依靠学问教导年轻人,这是仁义的规范。办事情遵循计谋,即使失败了,也不必为此担忧,经过咨询探讨而采取的行动,即使处于困境也不必为此忧愁。’所以我想让您穿上胡服辅佐王子。”
周绍说:“大王选择可能错了,王子的辅助官不是我所敢担任的职务。”赵武灵王说:“挑选儿子没有谁能比得上父亲,选择臣子没有谁能比得上国君。国君就是我。”周绍说:“设立辅佐之官的标准有六条。”赵武灵王说:“你说,六条标准是什么?”周绍说:“既有智谋却不狡猾,并且通晓事物的变化,既行为宽厚仁慈也明白礼仪,并且威严不能动摇他按照职位行使权力,即使重利也不能够改变他的心意,对于教化恭谨却不放纵,对属下和蔼却不虚伪。具有这六条,才是辅佐的合适人选,可是我不具备一条。隐瞒实情却不竭尽全力,这是我的罪过。顺从君命却玷污官职的责任,从而给上级官吏造成困扰,这是官吏的耻辱。请大王改变您的选择。”
赵武灵王说:“之所以您了解这六条标准,所以才委派您担任这个职位。”周绍说:“现在国内的民众还没有明白大王穿胡服的用意。即使这样,我是大王的臣子,而大王又任命我担任如此重要职位,我敢不听从命令吗?”周绍再次拜谢了大王的信任,赵武灵王赏赐给他胡服。
赵武灵王说:“我把辅佐王子的重任交给您,想让您很好地爱护他,不要让他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驾驭引导他多行仁义,不要让他因为沉溺于诵习的事情而困苦。事奉国君的人,应该顺从大王的心意,不违背大王的意志。事奉先君的人,应该懂得彰明先君的高尚,不背叛先君的遗孤。因此有这样的臣子可以为自己所用,大概也是国家的福气。您能做到这样,事奉我的职责就完成了。《尚书》中说:‘抛弃邪恶没有疑心,任用贤能没有二心。’我用您,就不会再用别人了。”赵武灵王赏赐周绍胡人的衣服帽子、华丽的革带、用黄金做成的胡带之钩,来辅佐王子。
赵燕后胡服
[原文]
赵燕后胡服,王令让之曰:“事主之行,竭意尽力,微谏而不哗,应对而不怨,不逆上以自伐①,不立私以为名。子道顺而不拂②,臣行让而不争。子用私道者家必乱,臣用私义者国必危。反亲以为行,慈父不子;逆主以自成,惠主不臣也③。寡人胡服,子独弗服,逆主罪莫大焉。以从政为累④,以逆主为高,行私莫大焉。故寡人恐亲犯刑戮之罪,以明有司之法。”赵燕再拜稽首曰:“前吏命胡服,施及贱臣,臣以失令过期,更不用侵辱教⑤,王之惠也。臣敬循衣服,以待令曰⑥。”
[注释]
①微谏:用含义深远的言辞纳谏。②道顺:顺道,犹言遵循教导。③惠主:犹言慈主。惠,犹慈。④以从政为累:犹言把改穿胡服的政事做为负担。⑤失令过期:指违反穿胡服的命令超过限期。更;改。侵辱:指刑罚。⑥令日:下命令的日子。
[译文]
赵国的大臣赵燕迟迟不愿意穿胡服,赵武灵王于是派人责备他说:“事奉大王的言行,应该竭心尽力,说话言辞恳切毫不浮夸,回答大王提出的问题毫无怨言,不违背大王的意愿而自夸功绩,不树立私人的威信借此扬名。做儿子也应该遵循教导,不违背父亲的心意,做臣子的也应该行为谦让,不与大王争执。做儿子行为不端,家庭必定混乱,做臣子的不行仁义之事,国家必定走向危险的歧途。如果做儿子的显露出反对父母的行为,慈爱的父亲也不把他当儿子看待;如果做臣子的违背大王的意愿成就自己的事情,贤能的君主也不把他当臣子看待。我改穿胡服,你唯独不穿,你的罪过没有比违背大王意愿更大的了。你把改穿胡服的政事作为负担,把违背大王的意愿作为高尚,推行私欲没有比这个更大的了。因此我担心你犯下杀头的罪过,用来表明有司的法律严明。”赵燕再拜叩头,头贴着地面多时说:“前些日子,官吏命令我改穿胡服,大王的恩惠已经赐给我,我认为自己违反穿胡服的命令,并超过了限期,可是君主没有责罚我,反而一番教诲,这是大王的恩惠。我敬请遵循您的命令,改穿胡服,正等待大王下命令的日子。”
王破原阳
[原文]
王破原阳,以为骑邑①。牛赞进谏曰②:“国有固籍,兵有常经③。变籍则乱,失经则弱。今王破原阳,以为骑邑,是变籍而弃经也。且习其兵者轻其敌,便其用者易其难④。今民便其用而王变之,是损君而弱国也。故利不百者不变俗,功不什者不易器⑤。今王破卒散兵,以奉骑射,臣恐其攻获之利,不如所失之费也。”
王曰:“古今异利,远近易用⑥。阴阳不同道,四时不一宜。故贤人观时而不观于时⑦;制兵而不制于兵。子知官府之籍,不知器械之利;知兵甲之用,不知阴阳之宜⑧。故兵不当于用,何兵之不可易?教不便于事,何俗之不可变?昔者先君襄主与代交地,城境封之,名曰无穷之门,所以昭后而期远也。今重甲修⑨兵,不可以逾险;仁义道德,不可以来朝。吾闻信不弃功,知不遗时。今子以官府之籍,乱寡人之事⑩,非子所知。”
牛赞再拜稽首曰:“臣敢不听令乎?”王遂胡服,率骑入胡,出于遗遗之门,逾九限之固,绝五径之险,至榆中,辟地千里。
[注释]
①王破原阳,以为骑邑:犹言赵武灵王撤消原阳军队的旧编制,建立骑兵,以原阳为训练骑射基地。②牛赞:赵国大臣。③籍:文书典册,此指记载在书册上的法令。常经:犹言长久不变的准则。④习其兵者轻其敌:熟习他们原来兵器装备的将士才能轻敌敢战。便其用者易其难:对器用感到便于使用的人,难事也觉得很容易。⑤功不什者不易器:功效不能增加十倍就不更换器具。⑥古今异利:犹言古代和今天的利害不一致。⑦观时而不观于时:观察时俗而不被时俗牵制。⑧阴阳之宜:阴阳相适宜,犹言天时人事的变化中所适宜采取的措施。⑨修:原作“循”。⑩事:此指变服骑射、强兵拓地之事。遗遗之门:即挺关,要塞名。九限:疑应作九阮,即九原,赵邑名,径,当是“陉”的假借。
[译文]
赵武灵王攻下原阳,撤消原阳军队的旧编制,建立骑兵,把原阳作为训练骑射的基地。牛赞进谏说:“国家有成文的法令,军队有固定的兵制。一旦改变法令,国家就会陷入混乱,一旦军制失去准则,军队就会削弱。现在大王撤消原阳军队的旧编制,建立骑兵,把原阳作为训练骑射的基地,这是抛弃法令改变准则的做法。况且一些军士对原来兵器装备感到熟悉,所以才能勇敢杀敌,所以说对器具感到的心用手的人,难事也会觉得很容易。现在民众对器具感到的心用手而大王却改变了它,这是损害大王声誉并削弱国家力量的做法。所以一些利益要是感到没有百倍就不能改变风俗,功效不能增加十倍就不更换器具。现在大王拆散原来军队的编制,而奉行骑马射箭,我担心它攻战获得的利益,赶不上所损失的费用。”
赵武灵王说:“古代和今天的利害已经大不相同,边远地区和中原地区也各不相同。阴阳的变化也有不同的规律,四季的推移各不统一。因此贤明的人观察时俗而不被时俗所牵制,制造兵器而不被兵器所约束。您只知道官府的旧法令,却不知道改换器具的利益;您只知道兵器铠甲的用途,却不知道天时人事变化中所适宜采取的措施因此兵器的使用并不适合征战,什么样的兵器不可以改换?教化对于行事很不方便,什么样的风俗不可以改变?古代,先君襄主的边境与代国接壤,就在边境筑城划出封疆的范围,名叫无穷之门,这是用来昭示后代希望他们开拓远地的意思。现如今我们军队带着厚重的铠甲,拿着长长的兵器,是不能轻易越过险要地段的;讲究仁义道德,是不能让胡人心悦臣服的。我听说讲信用不能抛弃功利,聪明的人不会放弃机会。现在您固守官府的法令,扰乱我改服骑射、强兵拓地的大事,这些不是您能够了解的。”
牛赞再一次拜见赵武灵王,叩头至地说:“我怎么敢不同意您的命令呢?”赵武灵王于是就让他穿上胡服,率领骑兵进攻胡地,牛赞从挺关出发,越过了九原地区坚固的要塞,跨过了井陉关的险地,到达了榆中地区,开拓了方圆千里的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