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被下放到「五七干校」──一个红卫兵的真实人生(十)

民众将手放在蜂窝煤炉子烤火。(新华社资料照片)

爸爸在清华大学「军宣队」工作了一段时间后,又被派到北京微电机总厂的「军宣队」担任「军代表」。

死活不让妈妈

一九六八年五月,黑龙江省革命委员会借纪念毛泽东《五七指示》发表两周年之际,在柳河办了一个省直属机关人员参加劳动锻炼的农场。这一年十月《人民日报》以《柳河「五七干校」为机关革命化提供了新经验》为题进行了报导,并在编者按中传达了毛泽东的「最新最高指示」:「广大干部下放劳动,这对干部是一种重新学习的极好机会,除老弱病残者外都应该这样做。」

随即,全国各级机关积极回应,马上开始兴建「五七干校」。干校选址通常在偏远、贫穷的地方。体弱丧失劳动力的干部也被置于不顾,统统被发配到干校。

去干校的人被称为「学员」。无论资历深浅、职位高低,所有人都叫「五七战士」,按照军队编制,不分年龄、性别,被分到划定的连、排、班去,由「军宣队」或「工宣队」管理。

北京的中央机关在全国各处找地方,结果找来找去,很多都选中了河南,原因是那里有空地。河南本是中原的人口大省缺地,但在六十年代初的「大饥荒」时期饿死了许多人,于是在那里建起不少劳改农场。

为了给中央机关的「五七干校」腾地儿,犯人被迁往东北、西北等更边远地区。北京的机关「干校」大多集中在信阳地区,因为那里当年饿死的人最多。仅在信阳地区的罗山县就有一机部物资部学部外经委团中央国家经委国家科委旅游局等十来个「五七干校」。

一九六九年四月二十二日,妈妈所在的机关派出了第一批先遣队,开始在河南信阳地区罗山县建「五七干校」。

五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六下午,京峡像往常一样,同妹妹京梅一起返回百万庄的家。爸爸还没下班,妈妈正在往一个大木箱子里放衣服,家里床上、桌上全是东西,小妹正坐在外屋的大床上玩。「妈妈,我们要搬家?」京峡吃惊地望着妈妈。「不,妈妈在这个月底就要离开北京去河南五七干校。」妈妈看着京峡,声音有些哽咽。

在这个年代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京峡似乎对周围所发生的意外事件已经麻木了。但妈妈要离开家,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我们也都跟着去吗?」京峡问。

「不,你们不能跟着去,河南的条件太艰苦,你们三个都留在北京。」

「可京红还那么小,谁来照顾她呢?」京峡眼泪快流了出来。

「已经安排好了,把她送到空军大院幼儿园全托,星期六晚上你们把她接回来,以后就住在大院,不用再回到百万庄了,爸爸已经在大院申请了一套房子,你们就住在那里。」

「你要去多长时间?」

我会很快回来的,但是具体时间还不知道。你是老大,要照顾好妹妹,爸爸经常不在家,今后家里的事情你要多担当一些。」妈妈看着京峡,眼睛有些潮湿。

「你放心去吧,我会把家里的一切安排好,我们等着你回来。」只有十一岁的京峡像小大人似的安慰着妈妈。

两个星期后,京峡同爸爸和两个妹妹一起将妈妈送上机关的大巴车。京红哭得惊天动地,死活不让妈妈走。车上车下凝聚着悲哀的气氛。

大人们那无奈的目光,小孩子嘶声力竭的哭喊深深地刺伤着京峡的心,对未来的恐惧侵袭着她那还未成熟的心灵。此刻,她忽然觉得自己瞬间已长大成人,今后将要像妈妈那样撑着这个家。

妈妈走后,爸爸带着京峡和两个妹妹搬进了空军大院八号楼的新家

八号楼和九号楼一样,也是筒子楼的形式,厨房和厕所在楼道两头,是几家公用。京峡家分到了两间房和几样简单的家具,桌椅、床还有柜子,家具是公家的,只能用,不能带走。新家虽然简陋,但京峡感到好开心,毕竟是自己的家,寄宿在别人家的日子总算是结束了。

京红被送进离八号楼不远的十一号楼里的托儿所。十一号楼是空军大院里条件最差的宿舍楼,是由空军司令部最早的办公楼改成,也是「筒子楼」。此楼南北走向,很长,最南面的一个门里是托儿所,三岁以下的孩子可以在这里全托。

星期一早上爸爸送还不到两岁的京红去托儿所,她总是哭得死去活来,星期六晚上才能把她接回家。周末,有时爸爸在工厂加班,不能回来,京红就被托儿所老师带回自己的家里。

在几家共用的厨房里,京峡家也有一个「蜂窝煤」炉子和一个放炊具的小橱柜切菜也在上面。

在北京,人们把一种用煤粉加工成圆柱体形状,并在圆柱体内打上一些孔的家用煤称之为「蜂窝煤」。它有十二孔的,也有十四孔的,这样不仅容易燃烧,还可以增大煤的表面积,减少能源浪费。

「蜂窝煤」炉子是由铁皮制成,圆柱形。里面的内胆外壁之间填充着一种叫做珍珠岩的物质,用来保温。一个品质好的炉子,可以保持炉子内的明火持续一天左右。

炉膛里可以叠放三块煤,最下面的一块烧尽后从上面换上新的。炉子下面有一个通风口,叫做火门。通过调整火门的大小控制进入空气的多少,以此来调节火势

起初,京峡无论怎样折腾也点不着蜂窝煤。邻居孙阿姨告诉她,炉膛的底下要放燃烧过了的旧煤,炉门不要开得太大。京峡很快学会了烧蜂窝煤的技术,还学会了焖米饭和炒菜。星期天能为爸爸和妹妹们做饭,让京峡感到骄傲。

血压高回京治病

一九六九年八月初的一天中午,当京峡从「儿童食堂」吃完饭回到八号楼的家时,发现妈妈躺在床上。她惊呼道:「哎呀,妈妈你终于回来了,不再走了吧?」

「我生病了,治好病后,还得回干校去。」妈妈坐了起来,苍白的脸上充满倦容

「妈妈,你怎么了?得了什么病?」京峡有些害怕。

「没什么大病,只是血压有些高,头晕,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妈妈说着起身下床,走到桌旁,从盛凉白开玻璃瓶中倒了一杯水递到京峡手中,说:「来,喝杯水,瞧你跑得满头汗!歇一会儿,我们去把京红接回来,这些日子就让她在家待几天。」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