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的月光曲-台積電文學沙龍108現場報導】蕭宇翔/仙人掌與皺紋
2024年7月26日「星期五的月光曲」由身兼教师与诗人身分的陈茻、詹佳鑫展开对谈,并由同样在补习班身兼教职的散文家张馨洁担任主持。凯米台风席卷而去的首夜,小雨淅沥,联合报副刊主编宇文正任内的最后一首月光曲,就在清亮响彻的蛙鸣声中开场,并由她引介起这三位「广义上的国文老师」。
身怀无数教学现场故事的老师们同台座谈,却是以作家身分,褪下了威严与世故,阐述其中的幽微剥复,往返间不无忏情与真心。青壮的教师和郁丽的少男少女,透过文学互相点拨灵犀,为师者如何一方面向下扎根指导,另一方面也以身作则,仪范同理与共情?主持人张馨洁的第一问便请两位诗人教师先自由漫谈「语文教育」。
詹佳鑫自言幼时也曾无比厌烦「牵涉成绩」的作文,直到一次恰逢题目是「夜市经验」,遂结合自家摆摊从商的现实素材,获得高分,才第一次拾取了写作的自信。他也从往年的教学经验里发现,孩子们并非无感,只是缺乏真实生活的刺激反馈,因他们苦于课业压力,惯以「要得高分」为心态书写作文,难免流于空泛狂想。他因此鼓励同学们采取「主动的取材心态」,并开放携带自己最爱的食物来到课堂,演练摹写饮食中的具体色香味。
陈茻也提到如今作文课堂若净谈「技术问题」,或已跟不上时代。眼下的情况是如何刺激孩子们「先有所感」,让他们在文字上尽量犯错、尝试表达的可能性,因为「压抑」、「回应大人的期待」才是导致书写堵塞、疲弱的主因,他们从而无力体验自己的内心感受。詹佳鑫以〈晚游六桥待月记〉补充道:的确,文学一向是关涉于人与人之间的同理、关心、共感,并揭开种种看似不合时宜,实则「尤不可言」的生命情怀。文学中的思维模式也并非论辩输赢,而是举证论据、发展翔实、往返试探,这些,都有赖同理之心。
张馨洁继而提到今天人文学科的重要性似乎并不亚于任一时代,而所有学科,又都必然关涉人文教育所根本的「发声、思辩、抉择」。两位作家如何看待写作本身?
「写作是重整自己最便利的方式。」陈茻承接上一个话题,举例一名学童的母亲,苦于孩子练字笔划全不按规矩,还喜欢写镜像字,于是向陈茻求助。「我会安排一个每日三百字的日记,但要请妳负责书写。」他提到,许多「问题」实源自家长自身的焦虑。在今天,与其处处设限,不如鼓励孩子们顺从直觉,并让大人们面对自身焦虑。「一个人当了太久的父母亲,可能会遗忘自己。」他于是借由日记引导母亲敞开自处。
詹佳鑫朗读散文〈伟大的迷路〉作为回答,并引用了杨牧《一首诗的完成》:「一个能够充分使用他的想像力以诠释客观世界的人,不能说是一个没有目标的人。」以「迷路」隐喻青春期的徬徨焦虑、逸离常轨的自我追寻,又以「伟大」赞许迷路,肯定少年们看似迂回的路径,情理实劳,并不徒然。陈茻则朗读了歌词〈生活是〉,分享自己在陪产经验中,与妻子、医师讨论,乃发现胎儿出生前,会在腹中生有短暂的皱纹,出世后,才渐渐恢复光滑柔弹,「好像在胎内老过了一轮,才出来做人。」他说。 当孩子还是孩童的时候,我们都曾历经童年的挫折、损伤、疙瘩,经年累月垄罩在厚重外衣下,走起路来还有些许别扭,也就这样一路成人。我们何尝不是詹佳鑫〈无声的催眠〉里那株「仙人掌」,被多刺的生活所螫?既隐喻青春期的自己,也隐喻母亲。浑身伤人的尖利,可能,都曾是自己身上中箭后的簇羽,有朝一日随着内在的放松,柔软,而褪散。
随着大量教学实例的梭织,讲座最终铺往了柔暖的共情与同理:作为大人,理解孩子之艰难,或许就是理解我们自身之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