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话》被消失的滇军抗战史迹(徐全)

第五十八军公墓残碑。(图文:徐全提供)

在中华民国对日抗战的艰难岁月中,各个不同派系、不同背景的国军部队捐弃前嫌,为了保卫中华民国的国脉民命,付出了巨大牺牲和代价。这其中,来自西南边陲的云南滇军部队,更是值得后人仔细发掘和研究他们在抗战中的贡献和作用。然而,滇军在抗战烽火中转战大江南北,死事惨烈,可却鲜有留存于今日的抗战阵亡将士公墓或纪念碑,实在令人伤感和痛心。

转战南北 滇中威名撼河山

抗战时期,国军中的滇军部队主要包括第三军、第五十八军、第六十军以及新编第三军。

国军第三军,1935年7月成军,在甘肃与中共红军作战。陕变发生后,被编入讨逆军,参与讨伐张学良、杨虎城部发动之陕变。对日抗战爆发后,该部辖第七师、第十二师于1937年8月参加平汉路北段作战,同年9月参加太原会战,1938年10月在中条山一带开展游击战。1941年5月增辖第三十四师参加晋南会战,唐惟源、寸性奇等国军阵亡将领出自该部。后,该部调往西北。

国军第五十八军,1938年6月成军。同年11月,该部辖新编第十、新编第十一、新编第十二等三个师参加武汉会战。1939年3月辖新编第十、新编第十二两个师参加南昌会战。1939年9月辖新编第十、新编第十一、新编第十二等三个师参加第一次长沙会战。以相同建制参加1941年9月至次年1月参加第二、第三次长沙会战。1942年5月参加浙赣会战。1943年11月参加常德会战。1944年5月参加长衡会战。

国军第六十军,1937年9月成军,辖第一八二、一八三、一八四3个师,随即北上参加对日作战。1938年5月参加徐州会战。同年6月起参加武汉会战。1939年3月辖第一八三、一八四2个师参加南昌会战。1939年9月参加第一次长沙会战。1949年8月辖第一八二、一八四两个师返回云南负责边防。抗战胜利后前往越南受降。

国军新编第三军,1938年10月成军于湖南长沙,辖第一八四及新编第十二2个师。同年11月在湖北崇阳作战。1939年3月辖第一八二、新编第十二2个师参加南昌会战。1941年9月辖第一八三、新编第十二2个师参加第二次长沙会战。同年12月参加第三次长沙会战。1942年5月参加浙赣会战。1944年5月参加长衡会战。

时移世易 桑梓勒石化尘土

对日抗战胜利前夕,在云南楚雄城南门外,为纪念滇军抗战阵亡将士,曾建立一纪念碑,其所在区域为正义公园,并有作为纪念堂的建筑。纪念堂门头有国军军人持枪造型之雕像,有联语「数千铁血男儿志愿从军保中华,七百抗日壮士鲜血洒遍好河山」。纪念碑正面刻有「大姚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字样。碑记由云南耆老李一平撰写、以滇军体系的国军将领杨洪元名义署名,全文如下:

民国26年秋,抗日军起,实为民族兴亡所系,滇军万里裹粮,以3万人赴难,而吾乡应从戍者500余人,闻风赴义者又500余人,皆吾宗族乡党之子弟也,其踊跃慷慨之气,曾不稍馁,遇之人相与言曰,夫其战阵其勇,死敌死牺之烈,记其事者,有国史之职在,然吾祖若宗及其子孙者,国步方艰,祖德不移,当念我出征子弟,不畏寒暑,曝露骸骨,用村我国家,赎我族类,而利其器,经其业,以待政府之命,他日抗战建国之史册,光芒万丈,凛然书英雄子弟之功勋,是可上告祖宗下示子孙曰,已知是大姚乾坤浩气之所钟也。

令人惋惜的是,纪念碑如今已被毁而不复存在。1950年代时期,中国发生大跃进运动,纪念堂建筑被当地官方改为农业展览馆。1960年代文革时期,纪念碑被完全摧毁,不复存在。数十年后,当地官方在宝筏山修建了颂扬共产革命的「革命烈士纪念碑」。隶属国军的滇军抗战史迹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屡战长沙 残碑青苔话沧桑

1940年4月,属于滇军派系的国军第五十八军驻防江西高安期间,渡过锦江与日军交战,数千人阵亡。后经过两次长沙会战后,该部重新调防赣北。在高安高邮村一带修建阵亡将士公墓,由于该部军事主官鲁道源题写墓志铭。其全文如下:

将士等阵亡已三春,乃得复殓其骨而葬之,并建纪念标于其旁,以慰英灵,而彰忠烈,源于是重有感焉。夫我将士泰半皆滇中健儿,民国27年随军出发抗倭,经鄂南崇阳诸战役,明年春参与南昌会战,克复奉新外围各重要据点,旋奉命潜入敌后破坏交通,虏获战利品数十担,时源以新十一师师长奉命升任五八军副军长仍兼师长职,10月随志公军座率将士等参与第一次长沙会战,克复赣北甘坊找桥各据点,12月冬季攻势,本军奉命攻击锦江北岸之敌,收复高邮市攻占塔冈山京冈岭,因敌势凶顽,失而复得者数次,伤亡极为惨重。29年4月志公军座代理总司令,源奉命代理五八军军长,而源兼职由梁副师长得奎代理,捕捉战机,遂报请督率新十师及新十一师强渡锦江而出击,攻克石头岗九渡喻家大城及西山万寿宫等各地区,毙敌3千余人,夺获大砲数门,机步枪及其他战利品无算。奉委座电令荣誉有加。但全军将士之壮烈牺牲者已达3千余人,而可歌可泣之事亦不可枚举矣。追忆出击前夕,源对部属大声而矢之曰:苟战不胜攻不克我不复再见长官,而诸君亦勿庸再见我,缘是上下同袍抱必死之决心。干部多有先书遗嘱而后出发者,是以一鼓作气,冲锋杀敌,锦江岸上砲火与血肉齐飞,万寿宫前声势同山岳并壮,时我将士,死者固已精忠贯日,而敌忾犹存于九京,生者祗知斩将搴旗而忘此身之尚在人寰也。呜呼噫嘻,岂不烈已哉。而本军奉调湘北,各阵亡将士遗骸除一部已建公墓得安窀穸外,余皆稿葬而已,每一念及,未尝不戚戚于心。逾民国30年,源奉命以副军长兼任新十师师长,本军经反攻九岭,克复通城,及参与二三两次长沙会战大捷后,延至今岁4月,复奉调赣北,到锦江南北岸之线,而此地区又以高安上高会战,曾两度失陷,经友军克复,本军此日卷土重来,省视诸先烈公墓,已呈坍塌之象,碑亦摧毁其藁,葬者则土坵隐约,一片荒烟蔓草而已。源视之不禁潸然,不知涕泪之横集也。爰鸠工伐石于高邮市后方,复择爽垲之区,以资营葬。承地方绅士诸君自动捐石料赠圹地襄此义举,乃移诸先烈忠骨,因情势或裒而封之,或各别而葬之,以安英灵于泉壤,并建标其旁,泐碑纪事而为之铭,铭曰:

将士桓桓,万里振翮,驰驱鄂赣,声威昭赫,鏖战锦江,碧水尽血,痛歼倭奴,追奔逐北,壮我国魂,勋铭竹帛,成功成仁,二者俱得,寸丹千古,浩气永塞,忠骨瘗兹,江山生色,巍巍华表,卓尔千尺,缅怀先烈,后死之则。

第二次长沙会战期间,国军第五十八军于湘北地区作战。战事结束后,该部在湖南岳阳甘田一带为阵亡军人建立公墓。第五十八军首任军长孙渡题写「永怀英烈」,鲁道源题写「扬我国威」,高时举题写「国之干城」。鲁道源撰写了墓志铭,全文如下:

民国30年秋,第二次长沙会战,本军奉命出击继尾击而南渡,复追击而北歼敌于大云昌水之际,血战于新墙汨罗之间,追奔逐北,斩将搴旗,战果屡奏,三军奋忠之志,捷鼓叠闻,四海胜利之歌,使三楚山河,依然锦绣,严尔倭虏,崩溃逃亡。是役也,我忠勇袍泽成仁者800余名,战罢整军,痛后思痛,慨国难之未已,念英灵之无依。道源为买地瘗骨植树筑封。对冢凄然,临泣涕。噫嘻!壮矣!烈矣!大汉声威,得彪炳于宇内,将士壮烈,早波涛于四海,从此玉骨英骸,共青山以长峙,忠魂浩魄,与民族而同生,谨志始末,永昭千古。

鲁道源题

第三次长沙会战期间,第五十八军在长沙影珠山与日军接战。战后,第五十八军在长沙影珠山修建阵亡将士纪念碑一座。鲁道源题写烈士碑歌并序,其全文如下:

民国30年冬,余率师参加3次长沙会战与倭寇血战于影珠山,毙敌莤池田大佐崛内中佐及大尉三木规以下万余人,俘获无算,爰作歌以纪事:

君不见3次长沙会战兮,将匝月。顽敌惨败兮,如豺豖之奔蹶。又遭我福临舖之堵击兮,如障狂澜而无阙。敌作困兽之斗兮,乃大战于影珠山之岩穴。云密密兮,天雨。雪风怒号兮,无悲切,血肉横飞兮,砲火掀天而狂热。前仆而后继兮,嗟我战士之英烈。鏖战七日兮,弹尽而粮绝。乃白刃以肉搏兮,齐冲锋而浴血。敌终不支兮,竟被我一鼓而歼灭。尸骨枕籍兮,既盈万而累百。俘获无算兮,快寇首之斩馘,完成3次大捷兮,振国威之赫赫。冀死事之不朽兮,爰作歌以记石。更希后死者之再接再厉兮,还我河山。而登同胞于衽席。

昌宁鲁道源谨志

2005年6月,中国湖南当地媒体及抗战文史专家前往铜鼓山一带进行探访,在一家徒四壁的农户住家附近发现了一块破损的青石板,此石板即陆军第五十八军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残碑。碑文如下:

陆军第五十八军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

民国30年9月敌纠集残余十余万二次进犯长沙□□八百市甘田等处与敌作剧烈之殊死战后又于洪桥大荆□夹击或尾击或追击均予敌以重创而诸将士前赴后继喋血□□实可惊天地而泣鬼神。至战事中止收集各处殉国将士忠骸于杨林街铜鼓山并建立公墓祭碑亭牌坊以资纪念工程□岁12月3次进犯长沙本军将士继先烈之精神转战湘北□烈殊勋伟绩均过于前战后除将汨水南岸忠骸另卜安葬外□□者80余具亦归葬于斯今工程已竣登山遥望云山苍苍□□□中万家烟火江山如画惟斯胜地合葬忠骨追思当时诸烈□□□于此广大战场奋勇杀敌之情况及遥瞻京都烽火连天□□□□国耻犹存能不万感交集耶待看尽驱倭寇光复河山完□□□□□杨林以酬烈士未竟之壮士而苏水火中之万民受□□□□□思烈并铭之曰:

□□举国愤慨倭寇猖狂山河易色民命为殃遑遑□□□□□□□血满腔誓驱强敌收复边疆长沙会战□□□□□□□田士气用张杀敌盈野水赤湘江□□□□□□□□□□□伤□□烈士党国增光铜鼓山□□□□□□□□□□。

上述所记述的国军第五十八军的所有公墓及纪念碑后全部被毁,仅铜鼓山之纪念碑还有残碑石一块。历史记录的连续性、一惯性被彻底打破。若非有1948年出版的《壮志千秋:陆军第五十八军抗日战史》一书存续于世,以及中国文史专家的实地走访探察,吾人今时今日根本无从得知国军第五十八军在历史上有上述空间纪念物之存在。

家国已改 千秋伟业何人识

如今,在中国江西宜春的奉新狮山公园,还能看到一座十多米高的纪念碑。分别镌刻「陆军第一百八十四师抗日阵亡将士纪念标」、「陆军第一百八十四师师长万保邦率全体官兵建」、「中华民国二十九年九月十八日立」。第一八四师隶属于国军第六十军,是滇军部队。这块纪念碑记载的就是1939年滇军进攻奉新的惨烈战史。这或许是仅存的滇军抗战遗迹。

在中华民国史上,滇军是一非常独特的军事派系,其特色不仅是官兵所佩戴的法国式军帽,更是在中华民国开国后,参与讨伐袁世凯称帝之护国战争以及南北分裂时期在护法运动中纵横博弈、写就历史。国民革命军建军时的第三军,便是滇军部队,因此滇军也是中华民国国军最初成军的劲旅之一。滇军对中华民国历史进程以及国军建军发展之影响不可谓不大。

在对日作战的时空下,滇军的故乡云南既是前线,亦是后方,其向中原腹地输送的国军部队于战争成败影响极大;滇西及印缅战场对于稳固后方、保障抗战胜利之后勤外援生命线,更是至关重要。如今,曾经叱咤风云、具有光荣传统和辉煌历史的滇军,其空间政治纪念物几乎全数在政治浩劫中被清除毁灭,足见极端与严酷的政治思潮对历史、文化与人性的巨大伤害。在转身家国即更改的尴尬现实下,这段历史还有谁知道、由谁继续讲述,便令人深思不语。

(作者为香港城市大学哲学博士)